窑上的青烟连着天

青冥祭祀

碾子湾50多户农家里嘎噔一下散落了百多号知青，山寨里顿时布满了青春的舞动。一帮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大姑娘倒是可爱，只是那无拘无束的疯颠让山村的肩头有些承受不起。山里的村民好静，含蓄柔软的禀性里醮满了大山沉稳的气息。为了让山村早点缓口气，五里外的知青点正在加紧修建。

　　归并到知青点的窑场堆满了砖坯，就要装窑了。烧窑的尚师傅见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女知青围在窑前，傻了眼似的直楞楞的摇头不说话。过了半晌，大尚把我和知青小队长叫到一边说，上窑不能见红，不能上女的，这可犯了天条呢，我们就大笑说，没有的事。莉莉和女生知道后就吵着跟大尚说偏要上，一阵嘻嘻哈哈又推又拉，大尚好不容易才做了大师傅的指点。

　　大土窑装了二天，第三天上午九点准备封窑顶，山里忽地卷来乌云，急刷刷的雨丝把我们赶到了草篷下。霎那间，一道接地闪电银亮亮地划过眼前，一声惊雷把我们炸了个半呆，女生的惊叫倒是后结束，只见窑上冒出一阵青烟，吔，土窑半个顶没了。大尚蹦起脚来直喊，天哪，神哟，这窑我不烧了。莉莉上前朝大尚扬起的胳膊打了一巴掌，大尚不吱声了。我们说这是巧合，大尚拨浪鼓地摇头，一百个不信。好在男女知青能逗能笑，大尚更挡不信莉莉的利嘴，第二天还是十分无奈地当起了大师傅，在窑上起劲地来回点拨，和我们一起挣着工分，补好了窑顶。

　　砖窑要点火了，大尚这次说什么也不要女生烧窑，他说女人烧窑会出夹生砖，大家依了他。按规矩点火要来一番小小的庆贺，大尚奔十里外打来二斤烧酒，割回一斤肥肉，犒劳他和8名知青。大尚认认真真地喝了几大口烧酒，脸上脖子上立刻飞红。为了助兴，我们一起唱了大尚最喜欢听的“洋”歌“草原之夜”。大尚的喉咙是直的，这歌他只会唱一句。

　　天擦黑，大尚围着土窑上下看了三遍，抓了几下平头，合着手掌使劲搓，小心翼翼地点着火把，神气十足地举着火把在窑前晃了三圈，很是慎重地将火把送入火膛。望着窑顶轻飘飘的白烟，大尚笑了。烧窑用的是稻草，要不停地往窑里送。大尚和我们8人三班倒。大尚说，那小山似的草堆烧完了就可以出砖了。大尚一刻不离土窑，困了就躺在稻草堆里，盖上花絮摆摆的破棉袄似睡非睡，他时刻盯着火候，火小了要加，火大了要减，烟浓了要翻炉膛，他手上忙着心里没歇。红红火火地烧了17天窑。

　　每个夜班，大尚都精心地为我们做一锅面疙瘩，和面就要花去一个多小时，扯出宽宽厚厚的拉面，特精神，咬在嘴里直喷香。闭窑那天，大尚从箱底拿出5斤“秧生”米慰劳我们。这秧生米是早稻割去谷穗，靠稻杆青底秋后生出的一种米，产量特低，种这种米严重违规。秧生颗粒如高梁米，精白泛黄，糍性比糯米还要高好几层，特香，嚼着有油荤的味道。大尚说没钱，就用这准备过年的宝贝请客。一股从未有过的清香飘过来，我们吃得饱饱的，都有点油荤，耗尽了食欲，点上的一大群女生唯独小精怪莉莉尝了鲜。这是大尚的意思。

　　几天过去窑冷了。大尚在窑顶举起第一块红砖，得意地嘿嘿直笑，笑得合不拢嘴。他平生第一次主持烧窑出了红砖高兴呢。大尚没文化，说不出理，就笑。

　　建知青点的砖还要好多呢，第二窑眼看就要开炉了。我和莉莉十几个知青突然接到通知，要转点到百里外去。听说我们要走，大尚不停地看我，很是舍不得，要我一定回来做客。他神神秘秘地给我一个手帕小包，里面是一条崭新洁白的丝巾，让转给莉莉。我恍然明白，他暗里恋着活泼可爱的莉莉呢。大尚30出头，他跟我说过他从未摸过女人的手。我心头突地掠过一丝为他的难过，小妹莉莉的算盘珠子上那有他大尚啊。这丝巾很是沉重。

　　第二年因工分分配，我受转点知青之托回到碾子湾。想到丝巾问起大尚，才知道大尚已埋在了山冈上，大尚在查看他心爱的土窑时，被一条花蛇咬了，腿肿得桶粗，全身发乌，蛇医也没把他救回来。昏迷了三天，在阴阳界里还喊了我的名字。我心里最清楚，他喊的是莉莉！

　　十几个男女知青陪我到窑上，看了大尚被蛇咬的地方，我们说着大尚的身世来到坟上。大尚是孤儿，个小性憨，老实巴交，村民照顾他让他学会了当师傅，老大不小一直娶不到媳妇。现在大尚孤零零地躺在野外。我们长久地沉默着。大尚倒是一了百了，我们知青岁月的变数知向谁边？冰凉的荒坡给我们扑出了阵阵忧伤。不知谁轻轻地唱起了“草原之夜”，唱着唱着就成了大合唱，很是动情，我们想大尚在听，唱到最后我就唱出了泪水，声音颤了起来，鼻子就软了。

　　我拿出大尚一直牵挂未送出的丝巾，挂在他坟头的小树上，丝巾犹如窑上的轻烟向天飘着，飘着……

B-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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