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孤儿院

百度

寂寞孤儿院

　　文◎沈慧 插图 ◎花葬

　　两位妈妈

　　她是我捡回来的。那天下着大雨，她斜倚着福利院路口的电线杆，全身湿透。她无助的样子让我联想到二十多年前这里呱呱大哭的弃婴，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这样孤苦无依。

　　“跟我走吧，你在发烧。”我扶起她。“不，我要等我的家人。他们让我等一会儿，说好就来的。”她固执地坐在那里。我忍不住问：“你等了多久？”

　　“十个小时。”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回答我，之后就陷入昏迷。我心中说不出地伤感。难道她也要像我一样等了二十年才相信自己被抛弃的命运么？

　　南悦，女，二十岁，B型血，身患尿毒症。住院单从她口袋里滑落。我学过医，知道她的病拖不过半年。这还是在医院精心护理下的情况，身处缺医少药的福利院，这所剩无几的时间恐怕还要再打折扣。

　　“我要回家。”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福利院，收容流浪人口的。我有家，有妈妈，．有老公。他们会带我回家的。”我自小在福利院长大，见过多少被遗弃的人，有伤心有愤怒也有绝望，却只有她至今还沉浸在幻想中，像极了当年我对父母执著的守候。

　　“好吧，我去找你的家人。”外面的雨很大，为了阻止她再去路口傻等，我只好答应她。潜意识里面，我很想看看那些狠心抛弃亲人的人究竟是何嘴脸。就好像我从未停止想象与父母团聚的一刻，究竟是悲是喜？

　　南悦提供的家庭地址，一共有三个。她有两个妈妈，一个老公。我敲响了第一个住址的门， “我是市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南悦的母亲么？”女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南悦是我生的，不过那时计划生育要求严，我又想要儿子，所以就把她送人了。现在她跟我没关系。”门“嘭”的一声关上了。耳畔回旋着那句“她跟我没关系”，我的心一痛。是不是我的母亲回忆起她丢弃的孩子时，也会如此冷漠无情？

　　我只好来到下一家。这是一座四层楼的豪华宅院。我忍不住疑惑，这家的条件相当好，为什么也会狠心抛弃南悦呢？ “南悦是我花六千块买来的。名为养女，实际上是帮忙做家务的用人。虽然养了二十年，但已经把她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的事情，我不管。”女主人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做家务的用人？！我的心里一阵愤怒，想起福利院里面瘦骨嶙峋的南悦，难道就是因为她生病，所以就要被丢弃么？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住址了。也就是南悦刚刚组建的小家庭。一日夫妻百日恩，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狠心抛弃重病的妻子？“请问吴暮风在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来开门，我估摸着是南悦的公公。

　　“就是我。”他一脸讨好地笑， “福利院同志，抛弃南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续弦娶了她，砸锅卖铁花了十万块聘礼。这倒好，她一进门不生孩子光生病。我实在是负担不起呀。”院子里面来不及撕去的大红喜字随风飘动，像利刃在我的心里划下伤痕。南悦从出生的六千元到出嫁的十万元，像商品一样被几经转卖。二十年的辛苦劳作，她究竟有没有一天属于自己？！

　　虽然这个女孩比我多享受了二十年的家庭生活，却并未摆脱被抛弃的命运。生而不养的亲人哪，怎么狠心扔她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好运降临

　　当我将亲人们的话委婉地转告给南悦时，她激动地说： “你骗我。他们不会不要我的。”我故作狡黠地一笑说： “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懒得去找。”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让她带着这种期待走完所剩无几的日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果我真的孤单无依，真不知要如何活下去。”她扯着衣角说。 “你至少还有三个亲人，而我，是彻头彻尾的孤儿。”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孤苦无依这四个字。幸运的是我在社会的资助下考上医科大，如今更懂得感恩。也许是坎坷的命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南悦与我迅速熟悉起来。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她会用纸牌在床上排列，算着今天的运程，有的时候还喃喃自语，使我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我算命很准的。”她白了我一眼。我饶有兴趣地问：“哦？那说说你自己是什么命。”她垂下头：“我命苦，属于一辈子都不会交好运的人。”

　　“胡说八道。”我随手掀掉纸牌， “我有很强的预感，你很快就会交好运了。走，去买彩票！”

　　就这样在我的极力撺掇之下，她咬牙买下一张彩票，表情非常不情愿。 “我知道这是你仅有的两块钱，不过如果换来巨额奖金，也值了。”我一本正经地说。她笑着说：“如果中奖了，我就治好病。然后照顾家人。”我心里慨叹：到现在她还惦念着亲人。

　　二十四小时以后，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打量我，因为我已经倚在墙角注视南悦整整五分钟。她的目光触及我时，我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她忐忑不安地问： “是我的彩票中奖了吗？”

　　“以后你别再算命了。这玩意儿我比你专业多了。”我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我早就说过，你根本就是个幸运的人。这次中得不多，才一百万而已。等我功力提高，准能让你中五百万。”

　　南悦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知道各种亮丽风景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一百万能否买到健康，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很快就会和她共聚天伦。不久前我刚刚致电她的三位亲人，

　　“你好。我是福利院的……”话未说完，听筒那头就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我不认识南悦！”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她刚刚买彩票中了一百万元，所以想要通知一下家人。”对方停顿了几秒钟，我几乎可以听见惊喜和贪欲在沸腾，我冷笑着挂掉电话。

　　用难以置信的速度，三位亲人齐刷刷站在南悦面前，抢着对她嘘寒问暖。幸福来得太突然，南悦不禁喜极而泣： “你们终于来了！”丈夫亲热地扶起她： “悦悦！走，咱们回家。”

　　“等等，我是悦悦的妈，她生着病，交给你，我怎么放心？”养母拦住丈夫。亲妈挤不进来，又急又气地嗤之以鼻： “你们两个不嫌丢人？当初可是我们商量好的。谁都不管南悦的病，现在你们为了一百万，居然抢着接她回家。’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把南悦惊得抬起头来： “真的是你们把我抛弃的吗？”这幕闹剧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三位亲人争抢的动作同时静止。

　　“如果时间可以拿来许愿，那么我希望能在家人的怀抱中离开。而不是在这里孤单地等死。”她被我带回来以后，从未停止过这般念叨。我了解那种执迷醒悟之后，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南悦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请回吧。这些钱我是要用来治病的。”丈夫惊道： “可你得的是绝症啊，找到合适肾源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样花钱就是白搭。”两位妈妈也随声附和，力劝南悦放弃治疗。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场相当一致。 南悦气得全身发抖：“那你们说这些钱应该怎么办？”丈夫赶紧说： “当然是给我了。我为了娶你，花了多少血汗钱？你总要补偿我吧？”养母跺脚道：“我养了你二十年，投入多少心血？难道你不应该孝顺我吗？”亲妈啐了一口说道： “要不是我把她生出来，你们还能抢什么？”

　　南悦表情木然，像陌生人一样望着他们，转而凝视着手里的彩票，怒极反笑，对我说：“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他们的真面目。两位妈妈，老公，我一直在等你们接我回家。没有想到，你们来接的是这张彩票！好，我让你们接！”说罢，她把那张彩票撕成了碎片，用力往空中一抛。那一刻，上帝的眷顾、生命的转角、活下去的希望就这么飘飘荡荡，落成一地纸屑。

　　全场的人傻了眼。亲人们难以置信地望着脚边的碎屑，他们的表情凝结住了，来不及表达喜怒哀乐。“从小到大，都是你们在决定我的命运。现在，让我自己决定一次吧。”南悦看着他们，眼神冰凉， “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们三个人没有一点关系。还有你！”她指着丈夫，“我要离婚。就算是死，我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丈夫又气又恨，跺脚骂道：“离就离！疯女人！”南悦尖锐的笑声充斥着整间病房，让人不寒而栗。

　　清醒

　　三位亲人在视线中远去，身后是失声痛哭的南悦。我知道，她的梦终于醒了。“对不起，我浪费了你的苦心。”南悦像是一片枯叶最终被寒风吹落，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别放弃。我又有强烈的预感，这次你能交更好的运。”我伏在她耳边说。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开又缓缓闭上： “我怎么可能还有好运气呢？”话音未落，两位医生走了进来： “南悦，请你马上到市医院接受治疗。”说罢便将她扶上担架送入救护车。南悦被这一系列极致的起伏跌宕惊到错愕，她紧张地喊： “医生，你搞错了吧。我没有钱付医疗费的。”

　　“有人已经替你付了。”医生说。我握住她的手，把温暖和力量输入心田，“别忘了我是高人。早就算出来你是个幸运的人。”

　　其实南悦前夫所言非虚，纵然有足够医疗费，若没有合适的肾源，治病也是白搭。自从我发现与她血型相同后，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做肾脏配型。没有想到幸运之神真的眷顾了她，配型完全成功！所以南悦被推人手术室的时候，我也躺在隔壁病床上。四目相对，我突然觉得我们本来就是亲人，只是不小心离散了。我们苦苦寻觅的亲情，其实就是对方。

　　“你这个大傻瓜！”，她撇撇嘴，眼泪夺眶而出。我笑着为她擦·去眼泪： “我是高人嘛。一个肾脏抵得过别人好几个。分一个给你也无妨。”

　　为了这一天，我做足了准备。捐出肾脏和拿出所有积蓄，固然可以换来南悦的健康。可是又如何给她一个幸福的人生呢？难道让康复以后的她，继续过着被当成商品买卖的日子，沉迷在这种冷酷的“亲情”之中吗？我下定决心必须让她清醒过来。所以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我自称高人，骗南悦说中了大奖，引来她所谓的亲人。一番争夺后，亲情面纱被金钱无情地扯下，她彻底地看清楚这些人的面目，与之恩断义绝。

　　其实南悦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中奖的好运气。那张彩票，不过是废纸一张。但它的意义重大，一路指引南悦走出悲苦的人生，赢得全新的自己。

　　几个月后，康复出院的南悦茫然地望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直到看见街对面微笑的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 “因为我们分不开的。”

　　“为什么？”我佯装惊奇。

　　“因为有件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们共享了……”

　　责编：吴军辉 许戴佳

　　…

　　责编：区志光

zgp1622887322

长篇大论的，看着都有晃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