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永远真的太远

    秋分，我特别偏爱而深切瞩望的节令。一般而言，真正到了这天，便可神清气爽、淡定悠然地道一声“天凉好个秋！”但，世间事往往如此，愿望越美好，结果越难料。记得《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中说：“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话虽如此，但例外仿佛就在眼前──去年秋分，上苍是彻底颠覆节气，造化是笃定不遂人愿，已然是仲秋时节竟仍似三伏炎夏。好比当年，都说是月在中秋，却偏偏甲戌（1994年）、己亥（1995年）连续两年中秋夜无月。中秋竟无月可赏和秋分仍酷热难当，都无异于焚琴煮鹤，简直大煞风景。今又秋分，与去年相比要凉爽许多，真正有了些身心皆入秋的感觉，但还是不由怀念二十岁那年的秋分了。

    其实，那年立秋一过便已明显转凉，等过了处暑便真正秋意渐生，却并不太浓，淡淡的。这样的时日，邀了一二友人于澧水边的沿河大堤上走走，但见天高云淡，直教望断南归雁；烟波浩渺，秋水一色共长空。对岸群山，一抹远黛淡墨轻描；河风拂芷，水鸟掠波，沙汀兰芬，木叶萧萧。当真是一派长河，满目秋光。至于指点笑谈，则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而到了秋分前后，天地间秋色、秋味和秋的意境已然十分地可看、可尝和值得十足的赏玩。池塘里枯荷藏鹭，院子中桂枝风香，野外的红蓼和白荻丛中扑楞楞振翅飞起一群灰文鸟，翅膀拍得秋海棠和波斯菊次第开放。秋水长天，有写生的孩童挥笔作画；霜叶泛红，有怀春的少女悄然题诗，而长髯的老者则闲庭信步或泡一壶好茶在院子中槐荫下静 坐观心，一切都意趣淡然、韵味悠长。更有那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的盛事，把个秋日渲染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这般日子，若再读读郁达夫《故都的秋》，则又添一层秋意、更加一样秋味。此时此境，此情此景，淡酒也成了佳酿，清茶也成了香茗，

    秋在心上便难展愁眉，这须到秋分之后再过一月的晚秋。晚秋时节一片肃杀景象，教那些情有千结、心有隐痛之人愈发触景生情。古人道：“大丈夫当悲秋，唯小女子伤春”。大概是认为小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即便伤感也只会限于那些花花草草、情情爱爱，悲叹“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感伤“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而男子汉大丈夫则要高吟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或长啸一声“倚西风，无奈剑花寒，虬龙吼！”，连悲伤也是要恢弘沉郁、气吞山河的。此言若只是私下说说倒也罢了，但如果放诸四海、示于天下则大谬不然，不敢苟同。伤春也好，悲秋也罢，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实乃人之常情，何必牵扯性别定位，又何必非得规范悲戚缘由、拔高感伤内容，岂非画蛇添足？若当真临秋而悲，可以是“秋风起兮黄叶飘零，雁南归兮衰草萧瑟。少壮易逝兮老之将至，功名盖世兮哀愁弥多”的苍凉悲壮，也可以是“抬头轻轻问一句，今夕是何夕？秋风萧瑟天色已凄迷；低头轻轻问一句，今夕是何夕？往日情怀都已随风去”的轻愁薄怅。

    万顷湖平长似镜，四时日好最宜秋。于我渴望的秋分，在那爽致的秋日，为何要有悲愁打破气氛呢？“牢骚满腹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秋被暑热缠脚，亦不必情太切、心太急；秋踏清风而来，一任秋意淡淡，漫上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