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一位旁逸斜出的乐人,在中国率先开创了“摇滚”。在1980年代,整个中国的文化还相对单调,思想相对故旧,文艺形式也未曾丰富和宽容,他无疑是一颗“炸弹”,引发了情绪宣泄的洪潮。摇滚不仅仅是一种自由歌唱的娱乐形式,更是一种政治反叛的心理暗示和某种信仰寄托——崔健,像一轮东升的太阳,从天边云雾中走来。他,一米七多的个头,浑圆的脸盘,忧郁而有所思的眼神,从不微笑。前短后长七分发,身穿旧军装,左胸口袋上别着一个五角星。军装内是黑底圆领衫,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五角星,挽着裤腿,抱着吉他,没有舞台上高大阳光放怀的招式,沙哑的嗓音,腿脚一前一后微蹲弓背或者随着节拍原地跑步。这副形象曾遭到王震的指责,受到孙毅等“老红军”的抵制,倘若那时崔健以此被打压下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和惋惜,因为我也没有一下子接受了他。但是,他奇迹般地存留下来,奇迹般地在意识形态、政治观念和各种思潮地冲撞中随着不断宽容的大潮而存活了起来。于是,许多年轻人的场合都开始出现那鲜明的敲击乐器声,远远近近长长短短的呼喊声,像夏日午后母鸡下了蛋的嘶叫。他抱着吉他的动势和弹奏吉他的短促猛狠也成为青年人竞相效仿的样式。面对崔健,冰火两重天。 二 1992年11月,崔健首次来济开办演唱会,正是一场雪后,街巷攒动着一股热情,大学的学生像是铁销靠近了磁石,闻风而动,神不守舍地兴奋着。20元钱的门票购买不起,艺术学院的学生们凭着绘画的优势,制作了仿真门票,乘着夜色,蒙混进了体育馆。因为气温低,已经容纳了7000多人的体育馆还是显得空旷寒冷,人们靠着这种热爱与热情相互取暖,跟着崔健,“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黑”。唱到《一块红布》时,灯火全熄,全场离座起立,人们打亮了火机、划燃了火柴,开亮了手电、点燃了蜡烛,举过头顶。小小的火光,千千百百,极力映照,迸射着激情,驱散了寒冷,在彻响的大厅里,带着一股顽强的力量和忧伤的情绪,吞噬着冷漠与颓废,像一位挫起的英雄,向着微渺的光明前进。《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搅动着全场,许多人踩到了凳子上,跺脚、挥臂、呐喊,宣泄着无穷的欢乐,将苦涩的寻觅幻化为开始起步的喜悦,半带着嘲弄,半带着苦笑,一并摇滚,一并上路。那一夜,体育馆一一片狼藉,上千把座椅被踩坏,帽子红旗满天飞,真的《(让我)在雪地里撒点野》。 崔健引发了一次骚动,一次情绪的快速升腾,他有着自己的实力,有着独特的思考和主张,相比于一些歌手的演出特色和综合素质,他称得上是一位“知识分子”。他的歌唱与音乐里暗含着一种质疑与担当,一种癫狂与释放,隐约透着一种犯禁的冒险,故而有一种不合常规的迷醉与可爱。说他质疑,是对制度而言,对体制的半解构意识,让他有种英雄的气概和分离者的状态。和一般无关痛痒的呻吟有别。在1980年代中后期,人们在忽然卸除了“革命”的枷锁后,长期被压抑的心灵并未迅速找到适宜的归宿,思想尚处于浅尝与观望中,整个社会在可怕的安静中蠢蠢欲动,崔健那在今天看来粗线条的嗓音与演唱风格,给了人们一种新鲜、特异的形式和充满反叛与力量的精神寄托。 三 “我曾经问个不休~——”一句高音起势,沙哑而厚重的嗓音,原始、本真、不掩饰,苍凉、奋力、执着幽愤,像一枚火箭射向广袤的宇宙,在力量达到顶尖、刚要传动回响时愤然发问——你何时跟我走?有人说是对着自己喜爱的姑娘发出的追问,也许吧。但是更是他漫无目的的心怀释放,艺术在于言志,在于托兴和寄语,从这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对听众、对于我们所有人的指代。那种自我的孤独、贫穷、空荡、无凭无依,卑弱、抑郁、伴随着愤怒情绪,是从“革命”、“生产”、“政治运动”中过来的人特有的感受。过去的运动虽然让人疲累了,可是一旦让人改掉这种“习惯”,都会产生一种失落感,他的着装或许正是标志着这种心态,冀望在一无所有的现实中抓住一点心理上的“财产”(传统),在一切否决后的荒芜中寻找新的价值体系和世界观,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自由”往往伴随着苦闷。“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总是“笑”我,是一种“嘲笑”,且从这一层面理解,“你”虽在嘲笑,却一直未曾离开,说明“你”也无从选择,这也是一种无奈和苦闷。于是“我”“你”一对应,便营造了一种相伴的孤独,一种物质与精神的贫穷,“我”唯有的一点财富却是动态的、不确定的“追求”和“自由”。“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又是一句歇斯底里的吼叫,却显得单薄和不自信,“我”希望得到认同和追随,却看到“你”一直在“笑我”“一无所有”。即便“你”仅仅是在“笑”,也会被“我”敏感地猜疑错解为“嘲笑”。紧跟着是一句失落和泄气的咏叹:“噢噢噢噢噢~,你何时跟我走?”带着可怜与哀求,于是看到“脚下的地在走”——我被笑得想离开,却又迈不开腿脚,幻想中路面走动起来,将自己带走。潜意识里,在地面上的“你”也被带走,于是恍惚中满足了带走“你”的愿望。然而忽然又看到时间像“身边的水在流”,时间和空间(地面)都在变化,一种时不我待的焦虑深深地左右着“我”,让“我”惶惑和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一无所有?”在那个时代,没有了理想,缺少了信念与目标,没有了革命斗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崔健就是这样给捅破了,并且也说白了旁观的“你”也是一样的“孤独”、“贫穷”和“茫然”,所以“我”依然决然的“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于是“你”的手在颤抖,“你”的泪在流,因为正是“我”猜中了你的心事——“你”是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我们”是一样的,说开了,说白了,“你”别无选择,只有我们“一起走”。崔健就是用这种敲击和摊破,帮助青年人解除了惶惑与恐惧,从而走入了青年人的心。 包括他对意识形态的揭破,也是巧妙和自然,并且以摇滚的质地解放出来,青年人更欣赏这种隐喻的机智、推倒威权的勇气和恰当的分寸把握。 《假行僧》也是经典,将一个执着、洒脱、放荡不羁的、抛却红尘(政治)的新青年的形象与心态活脱脱地展现出来。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最坏的就是这种假以理想与追求,且又怪异于常规的人物,他会生就无穷的魅力,产生强烈的“诱惑力”和“破坏力”。 四 时隔20年,崔健再一次来到济南,于7月23日这个暑气正盛的夜晚,举办了第二次济南演唱会,形态、舞步、器乐都没有变,演唱的曲目也仅是古典,人们虽然给了他极大的尊敬,但在这个纷繁复杂而又多变的时代,他倒显得安静、单纯、平和。曾经沧海难为水,口味也是如此,曾经的震撼略显平淡,摇滚的风度也让人感觉强弩技末。虽然人们没有忘记应和、齐唱、符合规则的挥臂和呐喊,但是相对规矩,温和优雅。演唱结束,没有久久不散的回味,没有心有余意的留恋,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时代不会一成不变,观念也会找到新的主张,时间与历史的发展最容易消解一个时期的诟病,那曾经的冒险与挑战也被今天看作了微不足道的迈步。崔健曾经产生的轰动也仅属于那个时代,20年产生了诸多变化,今天的济南万不会有20年前的寒冷和寂寥。崔健更多的是带来一种回忆,就像被乡亲唤起了乳名,或者在酒店吃麻生菜,这个时代很难再有驻足于内心的震撼,并且被细腻情感解读和雕琢花腔演绎的歌手熏染遍耳目的人们很难再重拾单一粗野的过往,最少,它不是时尚。但是他的实力本也不在于外在的浮华,他不具备青春偶像的条件,他对那个时代的影响更是来自于内在的力量和智慧表达,包括在音乐形式上的拓疆和男人的精神宣言。从这个意义上说,崔健,是我们永远的摇滚明星。
和崔健有关的服装
一位黑衣崔米
印有崔健符号的衬衫
人们与票贩子
一位外地崔米
米们自己制作的旗帜
崔健首次济南演唱会尚在襁褓中的孩童,如今也成长为成年崔米
新花房姑娘
我的座位:580元
那些银啊
光膀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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