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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童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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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想上学

  七岁这年,我应该上一年级了,母亲要我照看大侄儿,迟去学校一年,我大哭了一场。

  在街上,看到淑玲姑姑挨家招呼到入学年龄的孩子,我抱紧大侄儿,眼睛红红的。

  春兰智华大我三岁,也没有去上学,这个街筒子没去上学的还有清英和惠英,也大我三岁。我村女孩名字后边一个字叫英的特别多。

  我把怨气撒在侄儿身上。我不再专心看孩子,每天饭后,领着会走路的侄儿去启文爷爷家看书,看书迷了,侄儿身上玩得脏兮兮的,回家母亲指责时,我爱理不理的。启文爷爷脾气怪,他的书是不允许别人看的,只叫我一个人看,还给我讲一些历史故事,武则天,秦琼,罗成还有朱元璋等,就是那时从爷爷的嘴里知晓的。启文奶奶每天都说睡不好,到我家一触炕头就打呼噜,醒来还是说没睡着,说着说着就站起来回家了。

  克坚叔从东北领回一个风骚娘们,要和大婶婶离婚,启文爷爷拎起拐杖,还没等打着克坚叔,爷爷就摔倒了,继而昏迷生病,不久去世了。村里人都说被克坚叔气死的。那个东北娘们每天粘着克坚叔,第一个看到他俩牵着手在村里走路,走过去之后,身后是乡妇们一片骂声。

  启文爷爷三日坟后,克坚叔又去了东北,大婶婶要死要活,克坚叔头也不回。

  两个月后,克坚叔回来了,孤家寡人,据说那个东北娘们看过山东的家后,感觉太穷了,我有点幸灾乐祸。我也很少去启文奶奶家了,我问过爷爷的书,被奶奶当废纸卖了,直到现在我还怀念那些书,也想起爷爷戴眼镜的样子,特别是他经常唉声叹气的样子。

  启文奶奶年轻时一连生了几个孩子死去,开始吃斋念佛。每当遇到我家包饺子,母亲留她吃饭,会特别给她用豆油拌馅,包一些饺子,她吃一大白碗,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是全村最胖的。几年后,大约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也是小叔克雷结婚四年的时候,奶奶生病,托我给远在西安的大姑姑写信,大姑姑寄回30元钱,这个数字在当时是惊人的,也是大姑姑放弃了几次想回家的路费积攒的。奶奶见到我就夸我信写的好,其实信写的再好,没有大姑姑的孝心,钱也不会来的。过了有半年,陪母亲去看奶奶,她就瘦的皮包骨头了,一张瘦脸和黄裱纸一个颜色,我不敢靠前,奶奶竟伸出枯干的手握我的小手,嘴里叨叨:好孩子,好孩子,给奶奶写了很多信的,你大姑姑的钱,奶奶干了很多事的。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和身上穿的那件朱砂红的棉袄,我至今记忆犹深。我下一个周回家时,奶奶就去世了。母亲告诉我,我本家的一个嬷嬷在她神志不清时给她吃了猪肉包子,奶奶的修行功溃一旦。

  修行和修为,我没搞懂怎么回事。

  惠英的六叔在新店工作,我叫他六爷。回家时穿崭新的中山装,还给我们变魔术,他也有很多书,我也可以借。六爷兄弟八个,都长得俊朗,高大,脾气好。大叔脾气偏激,光棍一个。我和他一个生产队,晚上去队里扒玉米粒子,玉米粒子是队里的,玉米骨头归个人。家家有自制的玉米擦子,一块挖空的木头,中间装一个呲牙的铁钉,大人擦,小孩就用手撮玉米粒。干净的玉米骨头各家放一块地方,回家的时候,保管员要检查你的东西,有没有藏匿着玉米粒。有人就用鞋窟隆子往家带玉米粒,听父亲说的。明早保管员和生产队会计还要检查玉米骨头里有没有藏着玉米,贪便宜的人会在玉米骨头上有意地漏拉几个玉米粒子,被检查到了,玉米骨头归公。检查过合格的玉米骨头就可以拉回家。我喜欢去扒玉米粒子,大人说些家长里短,我们几个小孩围着惠英的大叔,他津津有味的讲故事,孙猴子的,裴元庆的还有李世民的,听过很多。那时,我村讲故事最好的是北祥叔,他说的故事有声有色还生动,他在哪里讲故事,我就跟去哪里。

  北翔叔开始在村里的大集上说评书,就在宝森的家门口,一圈人围坐着,多数是些老头,讲到精彩的环节,北祥叔会说:“欲听故事发展的高潮,切听我下回慢慢分解。说到这里,大家知道要收场子费了,有人会从腰里掏出几毛钱,放到北祥叔脚旁的帽子头里。腰里没钱的人会脸红地站起来,装作憋极了尿,匆匆逃开,等北祥叔开始说书的时候,又悄悄地回来,这时他们就不好意思坐在场子显眼的地方,一般是在场子的外围,站着听。北祥叔说的岳飞传,他形容马儿的嘚嘚声,我百听不厌。有时和侄儿去田里找母亲,母亲正在汗流浃背地用铡子切地瓜,我把侄儿放母亲一旁,他屁股下还是坐我的小褂子,我就帮着母亲摆弄瓜干,瓜干如果压摞,不仅晒不干还会霉烂。大人干活累了,我队的会计光辉哥哥就招呼我说评书岳飞传。我停下手里的活,学北祥叔的口气开讲,大家给我一片喝彩声,侄儿还给我鼓掌。以后,我每去找母亲,他们就要我说评书,我脸不红心不跳地一口气说完,大家说这孩子以后有出息,母亲说就这话匣子还出息,不惹事就不错了。就是这个被全村人看好的有出息的孩子,长大后一无是处还玩世不恭。

  麦收后,我会和大姐二姐去田里偷麦苲,家里没柴禾烧。我觉得准确地说法应该是“拾”。不光我们偷,全村的人都偷,但是大队不让,民兵连长汝周捉到你,不仅烧坏你的筐子还要罚你。启文奶奶活着时就是偷麦苲的时候,在田埂上拾了几穗麦子,筐子拴在大队屋子的门顶上,游筐示众,广播喇叭里声嘶力竭地说是盗窃,破坏农民学大寨。我们去偷麦苲也得父亲去大队开会的时候,在家是不敢的,有一次,我和大姐被民兵连长捉到了,大姐哭着说,不要告诉我父亲,我们会挨狠揍。汝周叔竟然放了我们,也是看在和父亲在大队共事吧,那时,我就搞不明白人情和法的纠葛。

  秀方爷爷光棍一个,在南河看林子,是我本家的爷爷。一次,大姐和伙伴去林子拾草,被爷爷逮住了,烧毁了筐子,母亲骂他分不清亲近。爷爷自己拾掇了一垛柴禾,回家过年的功夫被二队的几个娘们偷光了。放到现在,大年夜,给垛金子,不一定有人去偷,当时缺吃少柴,也是没办法。

  父亲家里的事情一点不管,忙着开会,忙着搞农业学大寨,我村西坝上用涂白粉的石子垒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从父亲的嘴里我知道了铁人王进喜,大寨支部书记陈永贵。

  九:哑巴

  两岁的大侄儿是我可爱的小尾巴。

  我家在村子的东头,隔一家是个河沟。有时我就不是单纯的看孩子了,要在方便照顾大侄儿的河沟边,采一些槐树叶子喂小兔,侄儿会把我采好的槐树叶子放到我的筐子里。春兰也照看妹妹,两个孩子玩的时候,我就和春兰“拾玻鼓”,一些石头干沟蛋子之类,我最拿手的是“拾大老家”,春兰智华都不是我的对手。我看到二姐的同学开始玩“飞”,一种木头砍成的四个长方形,横站了竖站,这几天我也忙着做“飞”,可是用刀砍不齐整,二哥说只有找木匠用锔才会切的齐整。我纠缠着让二哥找振环哥哥做,他是木匠。二哥说我帮他洗鞋子他就帮我,我没答应他。

  振环的二弟振宇这几天总是和兆顺哥哥在大哥南屋外的土堆子上念语录,至于什么语录,我没听懂,他俩是中学生,在西南楼读书。晚饭后,星星刚兴奋的时候,他俩就举着一盏马灯很兴奋地来了,马灯放在大哥家厠所的东墙上,一头用一块砖头挤着。做好这些时,他俩就轮流着念手中的稿子。开始的时候,围着看的小伙伴很多,几天过去,大家的兴趣减了,听众只有我自己了。他俩总是很感激地看着我。当我提出想要振环哥哥做“飞”时,振宇哥哥立即答应了,第二天,我就有了一副新“飞”。“飞”的正面,我用母亲染鸡的胭脂红染成红色,翻面用二哥的墨水染成蓝黑色。

  母亲担心小鸡子丢掉,从货郎担子那里换来胭脂红,把鸡打扮得“粉粉样样”,可是照丢不误。

  春兰智华看到我的“飞”羡慕得不得了。我很快玩“飞”玩出了名堂。二姐的同学很多和我玩过,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经常在我村召开批斗会,我亲眼看到宋岗的“老大姑娘”被绑着推上主席台,一个民兵还拽她的辫子,她的辫子像一片云,人长得像盛开的洋地瓜花。我不明白批斗她的原因,仅仅因为她会算卦吗?也召开忆苦思甜大会,会场上放几水桶地瓜叶子窝窝头,黑得像煤球,我拿起一个尝尝,麻涩涩的,一点不好吃,扔进水桶。母亲看到了拿起来开始嚼,骂我糟蹋粮食。窝窝头里有粮食,就是地瓜面。

  忆苦思甜大会我一点不感动,母亲和婶婶们听着会哭,不多时会场上就是一片抽泣声。她们一边哭还一边用她们的大襟褂子擦脸,很悲伤的样子。只有一次,我被感动了。高音喇叭里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哭声,她说她五岁就做童养媳,恶毒的婆婆不仅打她,还不给她饭吃,把她关在牛棚里,最后她得了中耳炎,耳朵里长满了蛆。

  那时,我就开始惧怕婚姻。

  批斗会结束,演话剧,演员的脸上化了浓妆。记不清是【沙家浜】还是【龙江颂】了,我发现演员忘记了给伤员红薯的镜头,红薯就是我说的地瓜。话剧演完了,还举行拔河比赛,惠英大爷的老年拔河队战胜了兴和的老年拔河队,我热烈地欢呼,身旁是很多的小伙伴,小手拍红了。

  很少有事情难倒我,我唯一害怕的是母亲让我去邻居家借东西还有去集市上卖东西。我村有个大集,大姐要去队里干活,二姐二哥上学,卖东西的任务理所当然地派给我,所谓的东西就是卖几把鸡蛋,一把是10个。有时卖地瓜秧子,从长长的地瓜秧上剪掉一段,插到地里,就成活了。我卖东西记忆最深的是我唯一的一条花手绢卖鸡蛋时丢了。我家的鸡蛋多数是红皮,个头又大,很多人爱买,我要的价钱低,别人还价,我立即成交,母亲说我将来是败家的。

  还有一次,母亲让我跟着邻居建荣姑姑去郭家屯卖兔子。那只兔子是我喂大的,用槐树叶子喂大的,是个母兔。我想让它当妈妈。母亲说二哥的学费是六毛钱,只有卖掉兔子才有钱交,决定把这只兔子卖掉,我拗不过母亲,就跟姑姑赶集卖兔。

  集市上的人熙熙攘攘,深秋了,路旁的树叶子飘得满路上都是,刚播种的小麦冒出嫩芽,牙尖上有透亮的露珠。

  来的时候,母亲给姑姑一毛五分钱,让她买两个肉火烧给我吃。我和姑姑钻到卖兔子的队伍里,有人在吃香油馃子,有人在吃肉火烧,姑姑就说你看好兔子,我去买吃的。我答应着。兔子安静地趴着。

  我摸摸兔子的毛,想流泪,在我无力改变什么时,眼泪是我最好的表达方式。兔子的毛发光滑,颜色是青紫蓝,我和侄儿喂它时,它会后脚直立,两个前脚要拥抱我们。

  兔子是母的吧?一个男人走过来问我。我没有回答。

  兔子多少钱一斤?又有一个男人走过来问。我还是没有回答。

  兔子怎么卖的?一个中年妇女问我。我照样不回答。

  哦,是个哑巴。妇女嘟哝着走了。

  叫哑巴来集市上卖东西,稀奇。妇女身后吹过来一句。

  姑姑买肉火烧回来了,黑黄色的草纸包着两个火烧,香味扑鼻,可是我没有食欲,我看看我的青紫蓝兔子,就是想哭。

  兔子最后还是被姑姑卖掉了。我回家的时候,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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