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星之死

永远真的太远

    街心，震耳的音乐，飘扬的气球，铺着红地毯的舞台。舞台上四个美女围着一个男人又唱又跳，尽情地扭动着杨柳腰。那些美女是某农药公司请来的宣传队，那个男人却是磨盘镇人尽皆知的人物——丑星赵胜利。
    丑星是赵胜利自封的称号，因为他可以模仿赵本山的歪嘴，也可以表演梁天的斗鸡眼，能学大傻的狠，能装西施的病。
    其实，他就是一病人，神经病。

    赵胜利的登台，可谓惊艳全场，把气氛推向了极致。他戴着一顶西部牛仔的帽子，鼻梁上架着掉了一个镜片的墨镜，光着膀子，格子花衬衫当成围裙扎在腰间，一只黑皮鞋一只白球鞋踩着节拍，拿着一根黄瓜做话筒，跳着杰克逊的舞，吼着小沈阳的歌。
    台上的美女们被这横空出世的大腕吓了一跳，那瞬间几乎阵脚大乱溃不成军。然而美女们很快就通过此人的动作发现了真相，来人并没有攻击欲，只是有着超强的表现欲。赶集的乡民将舞台围了一个风雨不透，四下里笑声连连，笑声中有人不断叫喊，“赵胜利，跳得好哇！”这样的效果令主持人和美女们始料未及，观众的热情激发了她们的无限激/情，于是，她们改变队形，将赵胜利围在当中，如众星拱月，如百鸟朝凤，扭腰摆臀，精彩大放送。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主持人抓住这千秋难逢的机会，提高声音对台下的人喊道：“这位大哥跳得好不好！”
    “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主持人很满意地将话筒递给了赵胜利。赵胜利扔了黄瓜接过话筒凑到嘴边，尖着嗓子说，“大家好，我系小沈阳……，我爱你们！”说着，抬起左手，团团飞了一吻，然后摘了帽子弯腰一鞠，露出了斑驳的秃顶。
    很多人笑出了眼泪，很多人笑岔了气，很多人笑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卖菜的马老太没有笑，她黑着脸，朝着舞台的方向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现世，现世！”旁边卖豆腐的老王嘿嘿一笑，“怎么现世了，你姨侄很能哎，跳得真像小沈阳。”
    马老太弯腰从摊子上拾起一个烂茄子砸了过去，“去你妈的！”

    音乐起，台上台下又沸腾起来。人人都在看戏，所有的买卖都停止了。马老太拿起身边的塑料瓶，一边给菜蔬洒水，一边喃喃地骂着：“拿一个傻子开玩笑，缺德鬼，都是缺德鬼！”
    老王转向卖豆芽的老蔡嘀咕了一句，“就你不缺德？你要把女儿给了他，他能神经吗？”
    马老太瞪眼：“嘀咕什么？”
    老蔡龇牙一笑，指了指戏台，“没什么没什么，看戏看戏！”

    磨盘镇的人都知道赵胜利的病根。赵胜利打小没了母亲，跟马老太这个姨娘最亲近。那时候马老太还不老，她指着身边的三女儿对赵胜利说，“胜利，等你长大了，就把小三姐领回去做媳妇。”
    于是赵胜利就经常问：“小三姐，你愿不愿给我做媳妇？”
    小三姐说：“愿呀，咱们是亲戚嘛。”
    赵胜利长成小男子汉的时候，就不问这样的话了，但是他来得更勤了。每年农忙的时候，他就常驻姨娘家，犁田耙地抛粮撒种，砍砍楔楔绳绳索索，什么事都会做，都抢着做。小三姐也长成了大姑娘，锄田整地，跟着胜利表哥一道来一道去。
    村里人说马老太，“找了个好女婿呀！”
    马老太就笑出了声，小三姐就红了脸，赵胜利就低下了头。
    眼见孩子大了，赵胜利的老爹要把门前的梧桐树放倒给儿子打家俱，只是大树倒下来的时候，在他后背上压了一下。医院里睡了一个月，临死前老爹对儿子说，“胜利，爹死了，家也穷了，你要防着你姨娘变卦。”
    果然，第二年春上，一辆拖拉机带走了哭哭啼啼的小三姐，留下了疯疯颠颠的赵胜利。
    赵胜利这一病，就病了十五年。
    豆腐老王私下里经常和豆芽老蔡打赌，“我敢说，只要现在小三姐回来嫁给赵胜利，赵胜利的病就会好个一干二净！我要是说错了，每天买你十斤芽菜！”

    台上锣鼓喧天，劲歌热舞，赵胜利翘起兰花指惟妙惟肖地反串女歌星，“妹娃子要过河，哪固来推我嘛——！”马老太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可是笑声未了，赵胜利脸色一变，竟然跃下舞台，手持无线话筒大踏步朝着马老太走了过来。台上的一干美女愣了一下，歌舞暂停，主持人眼珠一转，很有风度地笑着，“我们的明星开始和台下的观众互动啦，大家鼓掌！”
    “动你妈呀！”赵胜利回头脆崩崩地骂了一句，四周一片哄笑，主持人的脸上就被刷上了一层红漆。

    “姨娘，我在台上好像看到小三姐了，她今天回来了？”赵胜利的声音通过话筒从喇叭里播放出来，像炸雷一般在人群的头顶上滚过，马老太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家家理发店，再回头，老脸上也被刷了一层红漆。
    “没，没回来，你、你给我……”
    “姨娘，我去给小三姐买点心，她喜欢热烧饼包油条，蘸着蚕豆酱吃，你帮我拿着话筒！”赵胜利瞄了一眼理发店，把话筒往他姨娘手里一塞，撒腿往街北头跑去。
    马老太握着话筒，看着赵胜利的飞去的背影，目瞪口呆。豆腐老王说：“老马，你也唱一个？就你平时哼的那个小奴家好听。”
    “我唱你妈个……”声音传出来，把马老太自己吓了一跳，她不大相信地看看自己手中的话筒，跟着又一哆嗦，把话筒扔在地上。

    台上走下来一个美女，拾起话筒返回舞台，音乐起，歌舞继续，只是，观众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集中投射在舞台上了。
    “姨娘，小三姐哪去了？这烧饼包油条要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赵胜利黑乎乎的手里攥着刚买的点心，一脸关心一脸焦急。
    马老太瞪着两眼，一指前面的三叉路口，“小三姐走了，回家了！”
    “我去找她，我去追她，她最喜欢吃烧饼包油条！”赵胜利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出老远。

    “吱——”急刹车的声音，然后，“砰——”一声脆响，然后，赵胜利的黑皮鞋和白球鞋飞上了天空，烧饼包油条也飞上了天空，然后，那顶牛仔帽悠悠地落了下来……
    马老太踉跄着向前跑去，“胜利，胜利！”

    家家理发店的玻璃门后，小三姐晃了一晃，倒在地上。

    人们都向三岔路口跑去，街心，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舞台。主持人扭脸看了半天，然后字正腔圆地对着空荡荡的台下说：“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光临，祝大家身体愉快，幸福美满，长命百岁！”（红颜莫愁

公主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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