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二：一个老中医的不幸——懂医也救不了自己

响水湾

再次手术
老姜能吃能喝能拉也能走几步了（有人扶），但总低着头，只看右不看左，落下个半身不遂。也奇了怪，老姜总找裤子的别扭，什么裤腿子都不合适，左腿没什么知觉，都是右腿的问题，气哼哼的扬言要用剪子把裤腿子剪了，说什么不给他买好的穿，闹得老伴难过得要哭。我亲眼见这场面，也觉得老姜胡闹，太委屈老伴，病魔作怪你怨谁？说不清道不明，可能与头上缺块骨头有关。
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着实令家人松了一口气，见恢复到这程度心里又有了更高层次的要求，因此决定把头盖骨补上，这样就放心大胆了，免得见到那塌陷的软软的地方，就有些心惊胆战，心里不舒服。再说了，医生说了，这是我们脑科医院最简单的手术——小手术，最小的手术。
老姜不情愿，刚刚摆脱绝望有点适应了眼下的生活方式，又要动手术，这不要命吗？补那个有什么用？家属儿女也是用心良苦。说是补上能找回平衡感，会恢复得更快更好，以后活动起来就没了后顾之忧。反复轻松地解释是小手术，只是把头皮割开一缝，叭，再把上次手术取出的骨头放回去，叭，再缝上……？就这么简单。再说了，你自己的骨头放那也没用，这叫物归原主。呵呵，这儿女真会哄他。
老姜是痛哭流涕，反复痛哭流涕，把老伴慌得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更没什么主意，全指望儿女拿主意做决定。
那一天是老姜哭得最有分量的一天，想想就哭，鼻涕斜斜老长，与平时的哭大不一样，好像要赴刑场一般与生命诀别。总的来说，是个人就害怕动手术，不是得了肿瘤或痛不欲生实在受不了了，或在昏迷状态身不由己被人送到了手术刀下，谁也不肯动那心思，下不了那决心。不过儿女的忽悠也起到了稳定作用，再说老姜已没了过去的神气和权威，行为举止都在向童年化发展，情绪也渐渐地平静下来，甚至完全想明白的不在乎了。
手术前的一个早晨，在医院的病床上，老姜抽风了。当时家人谁也不在场，是病友喊来护士，并描绘那抽风惊人的场景。这可把家人吓坏了，从没经历过这事，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医生的解释很轻描淡写：可能是有点紧张，没关系。从此老姜又吃上了防抽风的药片，每日三次，每次一片。
可见老姜是很紧张的，他自己说是腿肚子抽筋。
临手术了，主治大夫巡床来到老姜身边问：不要紧张喔。
老姜：我不紧张。
主治大夫：叫什么名字啊？
老姜：我叫不紧张……？
家人和大夫一起笑了起来。
这次“小手术”历时约四个半小时。等在手术门外的人老鼻子的多，得脑病的人怎么这么多啊？医院的床位相当的紧张。不到医院亲身感受一下，你体会不到失去健康是多么痛苦。有位农村妇女几乎就在重症观察室外过日子了，她丈夫手术后头几天恢复得不错，都能下地行走了，正准备要出院呢，突然又发开了烧，感染！持续高烧不退，在重症观察室待了十八天了，像是活不了了，急得进教堂、读圣经求上帝保佑！
这年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摊上一个“大手术”就是灾难。除了钱的问题，整个生活全乱了套。更有太多的家庭连“小手术”都承担不起。你不感受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就意识不到健康的可贵，健康才是你一生最大的最值得维护的财富！生活中的许多不如意若跟失去健康相比，每个人都掂量的明白，珍惜健康！愿上帝保佑！
这一关老姜算是熬了过来，也明白儿女在忽悠他，什么头骨，就一楞贵的钛合金扣了头上。人就是这样，事到临头就那么地了，没有办法。
承受！承受！你必须用生命来承受！
临床有个挺白净漂亮的妇女，也是取了块头盖骨，已经无法坐起，能侧身自己吃饭。语言系统失灵，情绪激动起来只能啊啊。现在的医院已不分男女病房，混着住，算是进步吧。我挺佩服那丈夫，围着这个瘫老婆四年，伺候得很细致，光那屎尿就忙活的团团转，还时不时地抱起女人白嫩的脚揉弄。四年熬去了他的所有，拉饥荒二十余万（没法报销）。私下他悄悄说，女人得的是肿瘤，以为活不了个一年半载，这不，四年了。这次是来复查的，实际是来化疗的，女人蒙在鼓里。他那灰白失血的脸就是生活写照，是命运的捉弄。
术后十二天抽的线。按上了钛合金，老姜脑袋的外观看起来不错，但耗去了不少元气。终于要出院了，老姜的兴奋里更具孩子气，他这样设想出院的场景：给所有能来的亲戚打电话，孙子孙女手里拿着小三角旗，上面写着“欢迎爷爷回家”，他坐着轮椅浩浩荡荡游行一样的回家。他美滋滋地这样想，并自我赞叹这非凡的创意……这都还童到哪里去了，真是哀哉！
回家。实际上把他塞进车里都很费劲，折腾到楼上更费劲，终于到家了……
丝毫没有隆重的场景发生，该走的人走了，孩子们上学，午饭只我们仨人，老姜、我、他老伴。没有一丝接风的气氛，老伴把饭菜端上桌只顾忙她的去了，好像手术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只有巴掌大的一红色三角旗丢在桌子上，是五岁孙女做的。

医术失传了
姜老先生用它独特的针灸和药方使若干中风患者受益，许多瘫在床上的能够下地干活，没有复杂的抽血、透视、作CT，造福一方。而自己得了这病，就像身体塌方，无处够拌抓拿，无能为力，原本挺精细的思维也急速地向萎缩痴呆滑去，可有法挽回？
手术出院后没有期望的美好，老姜多数时间在睡觉，吃了睡睡了吃。刚有点起色，期间又抽了次风，本以为不用再吃的防抽风药，经这么一吓，又得安顿吃，而且经电话咨询，开颅病人必须长期吃！当然，吃药可以防抽风，但对肝肾有损害，指望什么让老姜健康起来？
这次抽风可不得了，老姜落得个腰疼，那可不是一般的疼，是要命疼煞了的疼。这下好么，老姜有了充分不起床的理由，还得意地学会了那位女病友的侧身吃饭法，过去要么扶起来吃要么喂着吃，这下，唉！
膏药、烤电、按摩能想到的都用上了，老姜还是呲牙咧嘴，稍微一翻动就高喊“疼杀了”，到底怎么是疼杀了谁也没法体会，老伴就拿自己的几次腰疼作比对：“俺也腰疼过，也得强忍着爬起来该干活还得干活，没像你这个熊样。”老姜不够坚强，的确有些装腔作势。
终究还得起来，程序变得及其复杂，得两三个人操作，先得穿上裤子，慢慢把双腿平移到床沿，把手伸到身子底下，轻轻用力在他无数声“疼杀了、疼杀了”中坐了起来……
四月天气，到处花开花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生命气息。中医里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盼望着在这个季节里，姜老先生能够出现奇迹，哪怕能拄着拐杖到处溜达，别让他的智力萎缩，继续能给人把脉开方施治。那些宝贵的医书，戚戚无语黯然神伤！
老姜进展的非常缓慢，非要在腰上扎条布带子，类似护腰，觉得有安全感。扎在腰上的这条带子显得很滑稽，很怀旧的样子，你系上，他松开，觉得好玩，松垮垮的也不起什么作用，但他就愿意有条带子系在腰上，感觉很不错。我觉得他心理障碍太大，养成了依赖性。这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指出他是心理作怪，并尝试一个人把他扶起来。他很担心，稍有痛感就喊叫：屋里还有人吗？疼杀了疼杀了……
实际上我只是轻轻就把他扶了起来，几次过后，他也不再大声喊了。精神作怪真是害人不浅。疼杀了疼杀了也成了嘻语，就跟喊“狼来了”一般，他自己也觉得好玩，再喊我们也不当回事了。
很难想象病魔在体内是如何作怪的。过去的老姜喜欢贴近自然，游走乡间田野，乡邻之间有求必应，为人正直善良，孜孜喜爱中医研究中医，极具天赋并取得骄人的临床经验，我们需要这种更贴近生活的“郎中”，也就是传说中一步到位的郎中。可惜呀，这样的郎中在现实生活中已是凤毛麟角，“神术”却市场广阔大行其道。
不可否认中医的知识深度和神秘色彩令许多人望而却步，“虚邪贼风、风寒湿署燥火、阴阳五行、经络气血等着实晦涩难懂，多是些看不见摸不着靠悟性的东西，而且这种祖宗遗留下来的璀璨的宝贵遗产已达登峰造极后人难以超越的高度，真乃高处不胜寒。在这个信息爆炸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中医不得不衰落！大有人在并活跃在民间的也只是些家传绝活之类，难以发扬光大……！
令姜老先生最扼腕叹息的是，他浑身的医术无后可传，家属子女无此爱好，那些研磨好的骨药只能是最后的晚餐，用完为止，而且引葯的使用还得姜老先生亲自指点。按现在老姜身心的发展状况，行医治病几无可能，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天知地知鬼知人不知。

苏抱琴

救了病，救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