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潍县乐道院今昔
一百三十多年前,北美长老会牧师狄乐播受命来潍县建立了教会、学校和医院,命名为“乐道院”。“乐道院”建在潍县城东南约六华里路处,当时人们惯称“洋楼”。
四、五十年代以前从远处眺望“乐道院”,那里有潍县最高建筑广文中学的“大钟楼”、教会的“大教堂”和医院的“十字楼”,鲜艳的红色瓦房,掩映在翠绿的参天大树中,景色十分可观。“乐道院”地处美丽的虞河南沿,周围设有高大的围墙,有两个大门,正门(北大门)和医院北门,各有老者看守,正门是个黑漆大门,门楼正面贴制有“乐道院”三个大字的横匾,门两旁各有一座半米多高的青石墩,人们喜欢坐在上面休闲纳凉。进入正门有一条通往学校和教会的马路,马路两旁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路的左面(东)是一个大厅房,四面玻璃窗,十分明亮,解放后是医院的门诊部.往前走是两层高的“道学楼”,这里是教会讲道的地方,在这里经常听到祈祷声和歌声,解放后医院作为眼科楼使用,是医院门诊的一部分。右面(西)石坝上面靠院墙是一座圆棱形大教堂,它是西洋式建筑,白墙红瓦,园形琉璃窗子,八角尖顶,既华丽又庄重,建造别具一格。教堂经常有聚会活动和礼拜,最有趣的是圣诞节时的盛况了,圣诞树、圣诞老人每次都引来许多小朋友,非常热闹。教堂顶上时常有大群大群地斑鸠、鸽子“呼啦呼啦”地飞来飞去,有时成片的落在楼顶上“咕咕”叫,人们天天浸沉在它悦耳地歌声中。教堂周围的大柏树林里每天傍晚都有无数飞鸟夜宿,嘻闹欢叫,很惹人喜欢,我小时候最爱跟小朋友在这里玩耍、弹蛋(玻璃球),因为这里地面平坦宽敞,有大树遮荫,小鸟啼叫,心情好,教堂已于七十年代初拆除,现在仍有照片可见。教堂附近(东南方)有狄乐播牧师的纪念碑一座,石碑坐落在铁栅栏的护围中。教堂西面是广文中学的篮球场,球场西北角围墙内有一个园形的“观星台”,可登高眺望院墙外风光。再往南走便是“圣经学院”和“灵修院”,这里是一片红瓦平房,设有“读经班”,经常听到里面传出读经声和歌声,曾有一位王重生牧师与一位张牧师主持,这里培养出了不少的教务人员。南面就是广文中学,从马路南头进入开放式宽大的东校门后,可见西面与北面各有一排西洋式建筑风格的二层教学楼,教室内不时传出读书声和歌声,课余时间校园里同学们作广播体操,追逐玩耍,十分活跃。教室的西面是学校的体育场,学校的体育活动开展得很好,一年数次的运动会最为壮观。最北边(后面)是一片学生平房宿舍区和教师宿舍区,房屋院落整齐清洁,整个校园内树木非常茂盛,空气十分清新。四、五十年代时校长是葛益斋、潘少萍等人,这个学校无论在学业还是文体活动方面,在昌潍地区都是名列前矛的,曾经培养出众多优秀学子。学校高大的“钟楼”上,悦耳的钟声“嗡嗡”地响彻潍县城,它是学校师生起居作息的“号令”,也给全城人播报着钟点,它的声音十分温馨与亲切,钟楼的顶部已于七十年代拆掉,“大钟”现放在“潍县集中营纪念馆”用作展览了。最南面便是环境幽雅的“南外国院子”,园内奇花异草,大树参天,十分清静,外人很少入内,鸟儿在一米多高的树杈上筑巢,这里有着异域美景,国外风情,很有身处青岛“八大关”的感觉。这里有数座青砖红瓦小洋楼,曾经住着美国人雷牧师、吴牧师和黄乐德牧师(乐道院长)等几位教职人员。不少外国人最后留在了中国,当时在院子的南端,可见不少他们的卧式墓碑。
走进“乐道院”铁栅栏样医院北门,左边是医院“十子楼”,各科住院病人都在那里,那时人员少、设备差,医院用电由自己电机房磨,用的水是土自来水,要工人用压水井一下一下地把水压到“小水楼”上去,条件虽差,但医院的工作人员天天出出进进,忙忙碌碌为患者服务,还是很好地担负起了昌潍地区各县、区重病、大病的诊疗任务;医院还设有护士学校,培养出了大批合格的好护士。大门两边各有一排小平房,是医院职工居住的地方,我小时候曾跟父母住在这里,经常跟一些国内外小朋友一起玩耍。西面平房前面有一个黄色厅房,解放前曾是医院的门诊部,梅仁德院长常在那里上班,解放后改为总务处,以后被拆除。再往前走,上去台阶是数座西洋式小楼房,名为“专家楼”,张冠增、张斟滋、于岩竹、刘兰芳等多位知名专家都住过这里。医院东南角还有一个“小岗楼”,这是为护卫医院而建的,晚饭后人们喜欢到上面去浏览野外景色。
乐道院外还有南、北乐道村,村里有不少人在医院工作,孩子们在广文中学和附小上学,人们都非常熟悉。“乐道院”外虞河北面不远处,是解放后建立的“昌潍医士学校”(现潍坊医学院),原来有一小木桥与医院相通,后来建起了虞河大桥使学院与医院连接在一起,十分方便了。
虞河是一条很美丽的小河,水流清澈见底,鱼儿在水草间游来游去,在冲“乐道院”正门处建有一座漂亮的小石桥,人们站在桥上观赏游鱼,学生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来去如梭,游玩者倘佯其间幽闲自得。岸边垂柳成荫成行,游人们或拥坐树下乘凉细语,或甩竿垂钓,女孩们一面洗衣一面说笑,好个风光,好不惬意!
经过几十年的变迁,“乐道院”原来的“芳容”基本无存,后来的人们了解的就少了,我在“乐道院”长大,对其有深厚的感情,了解的也多一点,为此,特试着写出从前“乐道院”的大体“模样”,帮大家回忆那段悠久的历史故事。
(四) 童年在乐道院
我1936年生于潍县乐道院医院,解放前人们惯称“洋楼”,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乐道院由医院、学校、基督教会组成,医院是一所教会医院,即现在的潍坊市人民医院。抗日战争前医院院长是一位美国人姓巴的护士,由她全面管理医院工作,当时最有名的大夫也是美国人,中国人叫他梅三,日本人来后他们相继回国。当时我父亲负责药局工作,还兼任麻醉和放射科工作,因为那时人手很少,潍县解放时全院只有72名工作人员,当时胃大部切除术就算是大手术了,最大型的医疗设备是一台10毫安的X光机,那时的病房就是保留至今的医院东北角的十字形乐道院楼,各科病人都住在那里。门诊设在医院西北角一个不太大的厅房里,在那里我曾不止一次地见过霍乱、狂犬病、黑热病等许多病人,从小的耳濡目染使我后来走上了从医之路。当时医院的环境很幽静,鸟儿会在离地面两米多高的树杈上筑巢,也无人扑捉。晚饭后母亲常带我到医院北大门玩,灯光下时常有几只小刺猥出现,牠们不怕人,跟我们玩够了便各自慢慢离去,因为喜欢所以大家从来不伤害牠们。
好景不长,不久(大约在1942年)大多数医护人员被日本人赶出了医院,我们全家搬到了潍县南关大街,靠父亲开小诊所度日,直至日本投降后才搬回医院。
广文中学及广文附小都是教会学校,校长是寿光人黄乐德牧师,他也是乐道院院长。黄院长的儿子黄安慰是一名多才多艺的教务人员,善讲故事,很受人们爱戴。广文中学是潍坊二中的前身,培养了不少优秀学子,是一所口碑很好的中学。记忆特别深刻的广文中学钟楼上那口大钟,它那悦耳的嗡嗡声响彻潍县城,极具特色。,现已放在潍县集中营纪念馆陈列展出。还有上小学三年级时学校里发放救济物资,这是国际救济总署分配来的东西,小学生排队点名领取,当我跑过去接物品时被砸到在地,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一场,抱着包裹到僻静处打开一看,竟是100多条十分精美的西服领带。还有一次抽签对号领物,每人一油筐旧皮鞋,多是一些女式高跟鞋,我和另一位同学还各分到一只一尺多长的男式大皮鞋,因这刚好是同一双鞋,我们俩互不相让,谁也不舍得把自己的一只送给对方,后来听说他那一只放在虞河里漂走了,我那一只也扔掉了。
基督教会设有圣经学院和识字班等单位,有美国人狄乐播牧师和黄乐德牧师及一批传教士传道布教。使我记忆尤深的是被称作“南外国园子”的院落,里面住着美国牧师,每家住一座小楼,环境十分幽静,外人很少入内。不少外国人最后留在了中国,在“南外国园子”可见到不少他们的卧式墓碑。还有座落在乐道院北门西侧的那座大教堂,它的建筑别具一格,既华丽又庄重,每年的圣诞节这里都有盛大的聚会,讲圣经,唱诗篇,讲故事,有很漂亮的圣诞树和由小朋友化妆的圣诞老人,到会每人还会分到一包糖果,来的小朋友特别多。晚间大家一起在外面玩,有的外国人还爬上楼顶高唱英文赞美诗。平时晚上我一个人是不敢到院子里去的,十分害怕黑影,但在圣诞夜却是一点也不害怕,直玩到深夜才肯回家,十分开心。时过境迁,大教堂虽早已被拆除,但使人欣慰的是还有照片可见。
乐道院是世界闻名的潍县集中营的所在地,数千名外国侨民在这里受尽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百般凌辱和奴役,日本投降时,我曾在乐道院北门外亲历各国侨民得知获得自由时那欢呼跳跃,万分激动的感人场面。还有外国人用白布铺在广场上作成大十字,引导自己飞机前来空投物资的壮观。还见到一些外国人与我们的风俗习惯大不相同,他们晚辈可以直呼自己长辈的名字,不分男女老幼一起在虞河里裸泳等新奇的事。解放前夕外国人都纷纷回国,不少人已在中国住了大半辈子了,他们恋恋不舍地含泪而去。
潍县解放时,我和广文附小的同学们一起传唱着‘你是灯塔’、‘解放区的天’、‘咱们工人有力量’、‘跟共产党走’等革命歌曲,戴着大红花,拿着红绸子扭秧歌欢庆解放的情景,更是我终生难忘的美好记忆。
(五)
入侵潍县城的日本人
我记事挺早,大约在五岁时(1941年),母亲领着我在“乐道院”里玩,有人对我母亲说日本鬼子就要来了,人们都很惊慌的样子,第二年我们中国人就被日本赶出了乐道院。
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潍县南关大街住,一次邻居带我去“潍县大同电影院”看电影《西游记》(就在现在潍坊百货大楼处),正遇上一些日本人也在看电影,一个日本兵便抱起我来对我说:“你的大大的好”,还给我糖吃,他虽然是很和气的样子,我却十分害怕,后来听大人说日本兵可能是想他的儿子了,还说他们最凶恶的时候是在战场上和扫荡中。
后来我在南关小学上学了,当时语文课本有两种,一种是“国语本”,一种是“日语本”,上课时老师给我们讲“国语本”,如有日本人来了,便马上换“日语本”,还要大声喊“阿、一、五、哎、澳”应付日本人,为此老师要我们予先进行了好多次“换书”演练,日本人挎着东洋大刀来了十分恐怖,必须认真对待。我们买文具要到“南坝崖”(现在潍坊百货大楼东面白浪河边)日本人开的文具店去,门口蹲着日本大狼狗看门,十分吓人,进门后喊一声日本娘们便从楼上下来,她们都会说中国话,虽然害怕,但买到一些日本文具还是挺有趣的。
那时走在大街上,时常见到一些日本大兵排着纵队,打着“膏药旗,戴着忽闪着两个大耳朵的布帽子,迈着方步走过,他们气势汹汹地样子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一样。还有最难看的是一个日本军官挎着东洋大刀,骑着高头大马前面跑,马屁股后面紧跟着一个骑日本小自行车,身背“邮差帆布包”的中国人,人们称这人是汉奸翻译,我心想原来汉奸是这个样子啊,简直是一个拣马粪的!
有一次我和同学出去玩,见到有日本人进了天主教堂(在今潍坊百货大楼东南方斜对面),我们在好奇心驱使下也跟了进去,没见到人,我们便偷摘“臭桔”玩,突然有神父出来了,吓得我们拔腿就跑,回家后发现我手心里扎上了一根大黑刺,忙向外拔,黑刺被折断,留下了一小截在手里,至今还能看到断刺的青印呢。
日本投降时,我们到日本小学去(在今南关大街东面附近),见到日本人正在忙乱地准备撤离回国,许多南关街居民去抢他们的面粉、家具、“榻榻米”等物,我们在暗处用弹弓打中了日本校长女儿的头部,她哭着去告诉父亲,我们偷偷在笑,实在开心极了。
日本投降后我家搬回了乐道院医院(今潍坊市人民医院),刚开始回来的人还不多,有好多空房子(小平房),我一个人跑到闲房子里去拣拾外国人丢下的儿童玩具等物件,那时我占着十多间空房子,放着我的许多“战利品”,实在太好玩了。
这些七十多年前的趣事,都还历历在目,回忆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
( 六)
日本投降见闻
二战爆发后,驻华日军把分散在华北的英、美侨民及教会神职人员,集中囚禁在潍县城东乐道院中,成为中外闻名的华北唯一外侨集中营,这里有围墙、电网、岗哨,戒备森严,外侨完全失去人身自由,在刺刀威逼下做着苦力,侨民们为了改善恶劣的饮食,取得日方的同意后,在电网边用有限的衣物与中国人交换食品和蔬菜,据说用两个西红柿便可以换一件挺好的衣服,一斤白糖可换回一块大地毯呢!记得在1945年8月的一天,母亲为我准备了四个大西红柿,让我跟同学一起去乐道院同外国人交换衣物,当时我才8岁,从南关走到那里已是气喘嘘嘘,只见许多外国人蹲在电网边,摆着一些衣物傢具等日用品,正在与中国人交换着食物,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飞来了8架飞机,当飞机俯冲下来时,连驾驶员的面目都看得清清楚楚,顿时飞机底部两扇铁门大开,铺天盖地的空投下来许多食品和衣物,同时还投下了许多名美国士兵,一时间五颜六色的降落伞满天飞,有的高挂在树枝上,有的落到了河里,还有的随风飘到了五六里以外去的,这时被困在乐道院里的外国人高叫着蜂拥而出,许多人将士兵抬起来高高抛起,欢笑跳跃着祝贺胜利;有的忙着往院子里搬运食品箱,一些中国少年也帮着搬起来,出来时都拿着奖励的美国食品。但站岗的日本兵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气势汹汹地阻止人们的行动,当被高兴得发疯的侨民们,告诉他们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时,一个个目瞪口呆,俯首贴耳了。在这大快人心的时刻,我们拿的柿子也不知哪里去了,东西没有换到,拣了几盒美国大火柴便相约往回走。在回家的路上又出现了一架飞机,远远看去像是投下来许多砖块样的东西,我们吓得拼命的跑,突然一声响,一大捆重重的传单落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中、美、英、俄四大列强国为日本投降发的号外,我们拣了一些拿回家,到家才发现赤着双脚,鞋都跑掉了,邻居们围着我索要传单,人们群情激昂,奔走相告抗战胜利的喜讯。
(七)
潍县乐道院里的寿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