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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面孔和心情,是无人注视的. 大家都会挤着去看一看热闹的地方和人,我有时是不怎么喜欢挤的, 躲在远处闲逛,有幸看到了很多寂静的面容.
项羽本纪里把他最后突围乌江那段写得重墨,我现在却关心那随项羽一起突围的数十骑了.他们的心情他们的命运, 在哪里? 三国里也有好多名字, 一闪而过. 然后就好象随着他们所属的那面大旗一起消失了. 在戏剧中,主角往往是被修饰最重的,也是最容易被脸谱化和符号化的, 配角往往不会在脸上被刻意涂抹那么多油彩.所以看一看素面朝天的他们,我更容易找到人的样子.
在我的家乡,我就找到这么一个末路的将军. 李弥, 国民党整八师师长,一九四七年七月在山东临朐县城与陈毅指挥的三野合计九个纵队的主力交战, 坚守临朐县城一周, 三野损失严重被迫撤退. 关于这个撤退, 我姥姥有印象, 当时三野丢弃了很多大炮和辎重,她去看过.那时姥姥家那个村边还匆忙埋葬了阵亡的士兵,解放后才迁移的坟.
这个战斗是被刻意回避的,这个末路将军是被轻描淡写的. 大家可能容易记住的是, 这个人,后来率残部到了缅甸,开辟了一个地盘,叫金三角.在淮海战役的时候,他是十三兵团的司令,但是在一九四七年我的家乡, 他只是一个整八师的师长,甚至连潍坊城里的城防司令都可以拒绝增援他.
他带着整八师走出潍坊的时候,前途凶险. 他是被南京命令去救胡琏的十一师的.十一师被陈毅和粟裕围困在了潍坊西南方向的南麻.而陈毅此时是典型的围点打援.整个华野主力士气高涨,静静等着李弥.这也是所谓'攻其必救".陈粟在过去是不怎么碰胡琏的,毛泽东曾经下文提醒全军对胡要格外小心,称其"狡如狐,猛如虎".就战斗力而言,胡的十一师于张灵甫的整七十四师相差悬无几.而华野此时在已经于孟良崮上消灭了张灵甫之后,觉得可以动一动十一师了.而胡的十一师在七十四师被歼灭以后, 也得到了南京的格外重视.而陈毅就是想利用这一点,等那个不怎么重要的李弥被强令来救胡琏,然后趁其劳师远顿立足未稳,在自己选定的时间和地点于野战中吃掉他.
我回家的时候,在潍坊下火车然后坐汽车回临朐,经过的正是李弥出潍坊向西到临朐的路线.临朐是潍坊下面一个县城, 在潍坊西面一百里地, 而从临朐往南偏西方向再走一百多里地,就可以看见南麻的炮火了,胡的十一师就在那里被围着, 陈毅的华野主力在那里候着李弥.
李弥的路,是死的.他出城的时候,同僚都用悲悯的目光看他.他不重要,为了救十一师,他完全可以被拿去无谓地冒险和牺牲掉.他就这么去了,向西到了临朐,然后,他做了一个大家意料不到的决定.整八师守在临朐县城不走了,并且开始在县城周围军事要地修筑工事.从这一刻起,李弥开始是李弥. 李弥是被夹在缝隙里的,一边的南京的军令,一面是华野的口袋,他的命运本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和孟良崮不一样,这次是由陈毅而不是粟裕来指挥, 陈料定李弥除了来救十一师外别无出路,可是他没料到李弥敢于在刀尖上跳舞. 李弥在临朐一停,一切都不一样了.李弥拿捏的火候很到位,临朐城南有弥河,东南有朐山,易守难攻.更关键的是,到了临朐, 南京命令他弛援11师的命令,他从技术上将算是在执行中了,已经为在即日后可能在军事法庭上的审判赢得了一个灰色地带.李弥在夹缝中为自己赢得了一片可以周旋和发挥自己作用的空间.虽然,这种擦边球的游戏非常危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李弥在临朐一停,就把华野放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不敢全力围攻南麻的胡琏,临朐距南面的南麻一百多里地,李弥要突袭华野的话一个奔袭就够得着; 不能继续留在原地等李弥, 李弥在临朐城里储备充足, 华野在野外耗不过它,僵持下去华野必然陷入被动. 象下棋一样, 李在对手留下的一个缝隙里抓住了机会, 走出了扭转性的一步.
不得已,陈毅放弃了在南麻围点打援的计划,留少量部队监视牵制南麻的十一师,主力北移, 主动迎上来寻李弥决战.
李弥,反客为主.
在走出潍坊城门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已经是安排停当,所有人的命运是事情的演绎都似乎已经被决定的了,李弥似乎是被绑着要送上不归路.但是现在,李很倔地拒绝了一个强加在他头上的脚本:他不会去按照别人为他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去作战,现在他选择了在自己的时间和自己的地点,让远道而来的华野和他交战.
我欣赏倔强的男人,并且,还有智慧.
以后在临朐城下发生的,则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正是华野所不擅长的.结果也如所料,不必多言.
值得一说的,倒是有几件小事. 战役期间, 李弥的饭桌设在一个庙里, 一发炮弹击中屋顶, 其余人纷纷钻到桌下,李弥用手盖住饭碗, 吹去落灰, 饮食如常.....县城北面有座粟山,可以防备华野绕城从北面攻击.守山的指挥官顶不住华野的攻势,带领几十个人逃回县城,被李弥下令枪毙, 李的女儿成了寡妇......陈毅亲笔写了封劝降信给李弥, 李嘿嘿一笑, 不置可否. 客客气气送走来人后, 说:"陈毅, 想让我投降,嘿嘿"
我想,也就是这么一个人.才会在国民党军队纷纷挤船去台湾时,在云南和解放军没有退路地打一场.惨败之后,不去台湾,也不投解放军, 不最后自杀, 而是去了一个荒凉之地...他,很倔.
站在朐山上,看我的家, 想想人和事,心很空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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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1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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