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便捷登录,只需一步

微信登录,快人一步

搜索
楼主: 大鱼

古龙-欢乐英雄

[复制链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稻草人的秘密



  红娘子眨了眨眼,道:“我一向总觉得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赤练蛇道:“嗯。”

  红娘子道:“因为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这道理谁都知道的。”

  王动道:“他是女人?”

  .

  红娘子道:“你以为他是男人?”

  王动道:“看起来他好像是男的。”

  红娘子道:“就算他本来是个男人,但在毒药里泡了几十年,也早就变成个女人了。”

  赤练蛇的脸忽然僵硬,就好像是一条蛇忽然被人捏住了七寸。

  红娘子吃吃笑道:“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我本来不该说出来的,幸好你也不是外人,所以……”

  她故意压低语声,悄悄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个秘密。”

  王动道:“什么秘密?”

  红娘子道:“我知道他和大蜈蚣是好朋友。”

  王动又笑道:“你错了,他们不是朋友,他们已是……”

  赤练蛇一直在瞪着她,冷冰冰的眼睛已变成碧绿色,忽然对准她的脸吹了口气。

  他只不过轻轻吹了口气,但红娘子却像是在闪避着世上最歹毒的暗器一样,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身子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已掠到屋背后,她身后的催命符却早就不见了。

  王动忽然道:“她说的话,我本来连一个字都不信的。”

  赤练蛇道:“你本来不笨。”

  王动笑了笑道:“可是她说的若不是真的,你何必要她的命?”

  赤练蛇冷冷道:“你是不是也想叫我要你的命?”

  王动淡淡道:“我这条命早已不姓王了,谁要去都没关系,但你呢?”

  赤练蛇道:“我怎么样?”

  王动道:“没有人伤心。”

  王动又道:“有没有人开心?”

  赤练蛇道:“有。”

  王动道:“你也知道她恨你?”

  赤练蛇道:“嗯。”

  王动道:“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要你的命?”

  赤练蛇道:“因为她知道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王动道:“以后呢?”

  赤练蛇道:“以后?”

  王动道:“以后分钱的时候。”

  赤练蛇的脸又已僵硬。

  王动道:“大蜈蚣死了,他们是不是也很伤心?”

  .

  赤练蛇道:“嗯。”

  王动道:“他们为什么不伤心?”

  赤练蛇道:“因为三个人分钱,总比四个人分得多些。”

  王动道:“若只有两个人分钱呢?”

  赤练蛇回过头,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动道:“我想说的事,你本该早就明白了的。”

  赤练蛇碧绿色的眼神突又变成死灰色,冷冰冰的全无表情。

  王动道:“一个馒头两人吃,总比三个人吃好些,这道理本就谁都明白,现在的问题是,是哪两个人能吃到馒头呢?”

  赤练蛇道:“你说。”

  王动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你当然不怕红娘子。”

  赤练蛇道:“哼!”

  王动道:“但她和崔老大是什么关系?你和崔老大又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比得上她?”

  赤练蛇冷笑。

  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若是冷笑,只不过表示他已无话可说,表示他心里已不安。

  一个对每件事都完全有把握的人,是很少会这么样子冷笑的。

  所以王动立刻又接着道:“所以你若想吃到馒头,就最好赶快另想法子。”

  赤练蛇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王动道:“另外找个人,来帮你抢那馒头。”

  赤练蛇又在冷笑,道:“找什么人?”

  王动道:“第一,那人要不太贪心。”

  赤练蛇道:“世上有这种人?”

  王动道:“我就不是贪心的人。”

  赤练蛇道:“哼。”

  王动道:“以前我也许不是,但现在我已懂得,两个人分馒头吃,总比没有馒头吃好。”

  赤练蛇凝视着他,道:“第二呢?”

  王动道:“第二,那人要不如你。”

  赤练蛇道:“为什么要不如我?”

  王动:“因为他若不如你,就绝不敢在你面前动歪脑筋。”

  赤练蛇道:“你不如我?”

  王动笑了笑道:“我若比你强,现在怎会要你背着我呢?”

  赤练蛇死灰色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点光,道:“你真是站在我这边的?”

  王动道:“我只有站在你这边。”

  赤练蛇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他们那边的人已太挤了。”

  赤练蛇的眼睛又亮了些,道:“你能够替我做些什么?”

  王动道:“我还有手。”

  赤练蛇道:“你的手能做什么?”

  王动道:“至少还能拉住一个人。”

  赤练蛇不再冷笑。

  因为他对这件事已渐渐开始觉得有了些把握。

  王动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赤练蛇道:“你说。”

  王动道:“你能不能对付崔老大?”

  赤练蛇道:“你看呢?”

  王动道:“若真的动手,我不知道,但若骤出不意,攻其无备,那就……”

  他突然闭上了嘴。

  赤练蛇也闭上了嘴,这才慢慢地走进了屋子。

  催命符和红娘子已在屋子里。

  屋子里已经很亮了。

  催命符的脸在天光下看来,就像是一张白纸。

  一张又干又皱的白纸。

  有些人好像都见不得天光的,他显然就是这种人。

  赤练蛇将王动放在椅子上道:“你们已看过了。”

  催命符道:“每个地方都看过了。”

  红娘子嫣然道:“连厕所里都看过了,奇怪的是,那里居然不太臭。”

  她瞟了王动一眼,又道:“所以我知道你的朋友,一定有个很喜欢干净的人。”

  王动冷冷道:“你还知道什么?”

  红娘子笑道:“我还知道那人一定不是你。”

  赤练蛇道:“他的朋友呢?”

  催命符道:“全走了。”

  红娘子又瞟了王动一眼,媚笑道:“看来你最近交的,也并不是什么好朋友。”

  王动淡淡道:“天下本没有真能陪着你死的朋友。”

  这次她眼波瞟的是赤练蛇。

  赤练蛇好像根本没听见,也没看见,道:“这屋子里已没有别的人?”

  催命符道:“只有这两个稻草人。”

  王动道:“稻草人不是人。”

  催命符突然阴侧恻的一笑,道:“莫忘了稻草人有时也能杀人的。”

  王动的脸色好像忽然有些变了。

  催命符一直在盯着他的脸,就在他脸色微变的那一瞬间,催命符已出手。

  很少有人知道催命符杀人用的是什么。

  因为他杀人是真杀,一出手就绝不会再让对方有活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就不出手。

  只有看过他杀人的人,才知道他杀人用的是什么。

  只有四个人看过他杀人。王动看过。

  他杀人用的是两根刺。

  两根钢丝般的刺,可以游魂般缠着你,缠住你的兵器,扼断你的脖子,也可以一下子就刺进你心脏里。

  那就是他的出手双飞游魂刺。

  江湖中有很多人是以他们的独门兵器而成名的。

  因为他若有种奇特的独门兵器,在和人交手时,就往往会占到很多便宜。

  很多意想不到的便宜。所以你若能创造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独门兵器,你就一定会在江湖中闯出名头来——用别人的血写出你的名头来。

  虽然你以后也会死在另一件令你意想不到的独门兵器下。

  稻草人的身子看来很臃肿。

  比他们在放风筝时臃肿得多了。

  这点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催命符却绝不会看不出来。因为稻草人就是他做的。

  他虽有张笨脸,却有双巧手——真正聪明的人,是绝不会将聪明摆在脸上的。

  稻草人不吃肥肉,也不喝酒,为什么会突然一夜之间长胖了呢?

  是不是有人藏在稻草人里,准备突然间跳起来出手?——这就是王动和燕七他们早已商量好的最后一击?

  王动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这时催命符的出手双飞游魂刺,已闪电般刺人稻草人的心脏。

  刺得很深。深极了。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最后一击



  世上的确很少有真能和你共生死的朋友。

  连这样的夫妻都很少,何况朋友?

  但这样的朋友并不是绝对没有。

  至少郭大路他们就是这样的朋友。

  他们知道王动已在生死关头,怎么肯放下王动一个人在危险中?

  他们怎么会走?

  稻草人长胖了。

  胖人的血多。

  催命符的出手双飞游魂刺,已刺入了他们的心脏。

  但却没有血,连一滴血都没有。

  这次脸色改变的不是王动,是催命符。

  就在催命符脸色改变的这一瞬间,赤练蛇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

  也就在这同一瞬间,王动拉住了红娘子的手。

  蜜蜂的刺有毒。

  催命符的刺更毒。

  蜜蜂的刺若已刺过人,就没有毒了。

  催命符的刺现在还留在稻草人的心脏里。

  这机会赤练蛇怎肯错过。

  他忽然对准催命符的脸,用力吹了口气。

  天光照人窗户,可以看出,他吹出的气,是淡碧色的。

  催命符好像正在发怔,但就在他这口气吹出来的那一瞬间,催命符的长袖突然变成个套子,套住了赤练蛇的头。

  也闷住了他的那口气。

  赤练蛇一声惨呼。

  呼声很尖锐,很短促。

  催命符的身子已掠起,一只手勾住了大梁,吊在梁上,看着他。

  赤练蛇的眼睛都像是完全瞎了,什么都已看不见,就像是一条瞎了眼的狗,跄踉向前冲出。

  他冲出——步两步三步……

  他的脸已碧绿。

  他才冲出了两步,就倒下。

  中了赤练蛇的毒,绝没有人能走出七步。

  就连赤练蛇自己也不例外。

  王动放开了红娘子的手。

  他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但瞳孔却已开始在收缩。

  他已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并不太有趣。

  但红娘子却显然觉得很有趣,她早巳笑了,笑个不停。

  笑声如银铃。

  王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是被她这种笑声迷住。

  直到他看过她几百次之后,他还是认为世上绝没有别的人能笑得这么可爱,这么好听。

  但现在他却只觉得想呕吐。

  无论如何,赤练蛇总是跟她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伙伴。

  无论谁若能在自己伙伴的尸体旁笑得如此开心,都会令别人觉得想呕吐。

  红娘子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要笑?”

  王动道:“不奇怪。”

  红娘子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这也是工动的结论。

  催命符还在凝视着赤练蛇的尸身,就像是生怕这人死得还不够彻底。

  赤练蛇死得很彻底。

  其实他活着时,就已彻底为毒药贡献出自己的全部生命。

  他没有别的朋友,他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毒药就是他的生命。

  过了很久,催命符才慢慢地转过身,缓缓道:“这是个很忠实的人。”

  红娘子道:“你说他忠实?”

  催命符点点头,道:“他至少对自己做的事很忠实,他的毒药的确没有失效过一次。”

  红娘子又笑了,道:“所以你更应该感激我,若不是我,现在死的就是你。”

  催命符淡淡道:“我倒的确从未想到过他也会卖我。”

  红娘子笑道:“你若从未想过,怎么会早已准备好对付他的法子?”

  催命符道:“因为我也是个很忠实的人。”

  红娘子道:“你对什么忠实?”

  催命符道:“对我自己。”

  红娘子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从来不说我也很忠实?”

  催命符冷冷道:“因为你对你自己也不忠实,你常常都在出卖自己,你自己出卖自己。”

  红娘子道:“但我却从来未出卖过你,也从来没有骗过你。”

  催命符还是冷冷地道:“因为你知道没有人能骗得过我的。”

  他忽然转向王动,道:“所以你在我面前,也是个老实人。”

  王动没有反应。催命符道:“你说你的朋友都已走了,他们果然不在这里。”

  王动还是没有反应。

  催命符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是对钱比较忠实,还是对我?”

  王动道:“那得看情形。”

  催命符道:“怎么看?”

  王动淡淡地道:“通常我是对钱忠实些,但现在是对你。”

  催命符道:“很好,拿来。”

  王动道:“拿什么?”

  催命符道:“你有什么?”

  王动犹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桌子下面有几块石板是松的,下面有个地窖。”

  催命符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王动道:“你既已看出来,为什么还不去拿?东西就在那里。”

  红娘子抢着道:“我去拿出来。”

  催命符道:“我去。”

  他身子一闪,已掠到红娘子前面。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走在别人前面——也是最后一次。

  一线银光慢慢地自红娘子袖中飞出,打在他脑后的玉枕穴上。

  这致命的一击非但不快,而且很慢,但他却偏偏不能闪避。

  他立刻就倒了下去。没有抵抗,也没有痛苦。

  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个活人忽然间变成了死人。

  谁也想不到他竟死得如此容易。

  他自己当然更想不到,杀他的人,竟是红娘子。

  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

  红娘子笑道:“这次,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笑了吧?”

  王动道:“不明白。”

  红娘子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用什么杀他的?”

  王动不回答。

  红娘子笑道:“那就是我从他那里学来的游魂刺。”

  她吃吃的笑着,接道:“他刚用赤练蛇的毒,毒死了赤练蛇,我立刻就用他的刺,刺死了他,这么有趣的事,我想不笑都不行。”

  王动道:“我只奇怪,他怎会将这一着教给你。”

  红娘子道:“因为他并没有完全将诀窍教给我,知道我永远学不好的。”

  王动道:“你的确没有他快。”

  红娘子道:“那差得远了,所以我虽然学会,却还是没有用,根本不能用来对付别人。游魂刺还是他的独门兵器。”

  王动道:“既然没有用,你何必学?”

  红娘子道:“并不是完全没有用,只有一种用处,只能用来对付一个人。”

  王动道:“谁?”

  红娘子道:“他自己。”

  王动奇道:“你不能用来对付别人,却能用来对付他?”

  红娘子笑道:“天下就有很多事,都是这么奇怪的。”

  王动道:“我不懂。”

  红娘子咯咯笑道:“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哩。”

  王动道:“哦?”

  红娘子道:“我故意单独留下你和赤练蛇在一起,为的就是要让你们有机会说话。”

  王动道:“原来你是故意走的。”

  红娘子道:“我先故意说出他最见不得人的人事,然后再走开,故意要他气得半死;你看到那种机会当然不肯错过。”

  王动道:“你知道我会想法子说动他,要他出卖你们?”

  红娘子道:“并不是你说动他的,他早已有了这意思,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王动道:“你故意让给他这机会,然后就去叫崔老大提防着?”

  纽良子道:“我也知道崔老大早已有对付他的法子,他只要一出手,就得死。”

  王动道:“你算得很准。”

  红娘子嫣然道:“这点我倒也不必太谦虚。”

  王动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总算明白了,还有呢?”

  红娘子眨眨眼,道:“你知不知道崔老大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王动道:“不知道。”

  红娘子道:“他的耳朵并不灵,简直跟聋子差不许多。”

  王动道:“但我跟他说话,声音并不太大,他却都听得见。”

  红娘子道:“那只因为他看你的嘴唇动作,就能看出你说的是什么。”

  王动叹道:“这的确是个秘密。”

  红娘子道:“这秘密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就因为他的耳朵不灵,所以永远不肯走在任何人前面,他生怕别人从背后暗算他。”

  她笑了笑,又道:“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小心,只不过因为他听不见暗器的风声,若有人从背后暗算他,他根本没法子闪避。”

  王动道:“若是风声很尖锐,他当然还是听得见的,但若有人从背后慢慢地给他一下子,那他就非死不可了。”

  红娘子笑道:“一点也不错,所以,我用那永远也学不好的游魂刺来对付他,反而再好也没有了啊。”

  王动道:“你也算准了他一听到东西在那里,就忍不住会赶到前面去的?”

  红娘子道:“若在别人面前,他也许还能沉得住气,还会提防着;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比平时疏忽些。”

  王动道:“为什么?”

  红娘子道:“因为他总认为我是在倚靠着他,总认为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王动叹道:“他也总认为没有人能骗过他……”

  红娘子道:“的确没有人能骗过他,他自己能骗过自己。”

  王动道:“你说他自己在骗自己?”

  红娘子媚笑道:“不会自我陶醉的男人,天底下还没有几个,男人若是不自我陶醉,女人还能混么?”

  王动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你的确算得很准,也看得很准。”

  红娘子道:“但我却看错了你。”

  王动道:“哦?”

  红娘子又笑着道:“我始终认为你是不会说谎的,想不到你若说起谎话来,简直可以骗死人不赔命。”

  王动道:“我说了什么谎?”

  红娘子道:“你说东西就在桌子下面,这是不是说谎?”

  王动道:“是。”

  红娘子笑道:“但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说谎,因为世上只有我才知道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王动道:“你应该知道。”

  红娘子眼波流动,道:“说老实话,你刚才有没有想到过,东西是我拿走的?”

  王动道:“没有想到。”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我什么都没有想到,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红娘子道:“什么事?”

  王动道:“一个人不能太得意.无论谁若觉得没有人能骗他,他就是自己在骗自己。”

  红娘子的甜笑好像有点变味了,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动淡淡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若能设计出一个圈套来害别人,别人就也能没计出一个圈套来害他。”

  这也是结论。

  结论通常都很少会错的。

  错了的通常都不是结沦。

  ******

  白天。

  女人在白天看来,总显得比较苍老些、憔悴些。

  红娘子已笑不出。

  会笑的女人不笑的时候,也总会显得苍老些、憔悴些。

  所以红娘子现在看来,几乎已接近“红婆子”的地步了。

  桌子下没有宝藏,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但却有人,两个人。

  王动虽不能动,但这两个人却能动。

  一个动得比较快,一个动得慢些。

  快的是燕七,慢的是郭大路。

  像郭大路这样的人,在朋友有危难的时候,你就算用鞭子赶他,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走的。

  直到现在,红娘子才发觉自己掉入了圈套。

  但是怎么掉下去的呢?

  她完全不知道,这圈套连一点影子她都没有看到。

  屋子里总有个角落光线比较暗些,这角落里通常总有张椅子。

  红娘子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坐下来。

  没有人拦阻她。因为已没有这必要。

  过了半晌,红娘子忽然道:“王动,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公平的人。”

  郭大路抢着道:“他本来就是的。”

  有郭大路在的时候,王动说话机会要多些。

  王动道:“要怎么样公平?”

  红娘子道:“刚才我已将我的圈套说了出来,现在你呢?”

  她问话的对象是王动,除了王动外,她没有看过别人。

  燕七的眼睛却在瞪着郭大路。

  所以郭大路的嘴也只好闭上了。

  过了很久,王动才开口道:“刚才你是从哪里说起的?”

  红娘子道:“从我给你机会让你单独和赤练蛇说话的时候。”

  王动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说那些话?”

  红娘子道:“不知道。”

  王动道:“所以我一定要从你们三个人中,找出谁是拿走那些东西的人来。”

  红娘子道:“你跟赤练蛇说那些话,为的就是要试探他?”

  王动道:“不错,他若是拿走那些东西的人,就绝不会那么做了。”

  红娘子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大蜈蚣?”

  王动道:“他假如是的,就不会那么冒险——有了几千万两身价的人,坐在屋檐下会生怕有瓦会掉下来打破他的头。”

  红娘子勉强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说得简单些?‘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句话我也听得懂的。”

  王动道:“知道那些东西藏处的只有五个人,除掉三个,就只剩下你和崔老大。”

  红娘子道:“但你还是不能确定,我和崔老大究竟谁才是真正拿走那些东西的人。”

  王动道:“那时我还不能确定,但我已有把握,迟早总会找出人来的。”

  红娘子道:“你真有把握?”

  王动道:“第一,我知道赤练蛇绝不是崔老大的敌手,只要一有举动,就必死无疑。”

  红娘子道:“你倒也看得很准。”

  王动道:“第二,我知道你和崔老大之间,也必定有个人要死的。”

  红娘子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无论谁拿走那些东西,都绝不会让另一个人活着。”

  红娘子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我们五个人之中,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不能安心享受那笔财富,现在五个人等于只剩下一个,正是他最好的机会。”

  红娘子叹了口气,道:“这机会的确太好了。”

  王动道:“他已等了很久,好容易才等到这机会,当然绝不肯轻易错过。”

  红娘子道:“若换了你,也一定舍不得错过。”

  王动道:“何况以前他还可以将责任推在我身上,现在既已找到了我,他的秘密就迟早要被揭穿,就算他不想杀别人,别人也一定要杀他。”

  红娘子缓缓道:“我本来的确不愿他们找到你,可是……”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轻轻地接着道:“可是我心里却又希望他们能找到你,也好让我看看,这几年来你已变成什么样子了?日子过的还好么?”

  郭大路终于忍不住道:“他日子过得很好,虽然穷一点,却还是照样很快乐。”

  红娘子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你们的确都是他的好朋友,的确是比他以前那些朋友好得多。”

  她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你算来算去,早已算准了最后必定只有一个人剩下来,也算准了他就是拿走那些东西的人。”

  王动道:“这算法本来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红娘子道:“难道你赴约去的时候就已算准了?”

  郭大路道:“若非如此,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他去赴约?”

  红娘子叹道:“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早就看出你们不是那种看见朋友有危险就偷偷溜走的人。”

  王动道:“他们的确不是。”

  红娘子道:“但是我有几点想不通。”

  王动道:“你可以问。”

  红娘子道:“你中计被擒,难道也是故意的?”

  王动淡淡道:“我只知道那地方绝不会突然冒出个荒坟来。”

  红娘子道:“你故意被他们抓住,难道不怕他们当时就杀了你?”

  王动道:“怕总是有点怕的。”

  红娘子道:“但你还是照样要去做?”

  王动道:“因为我已猜到,你们绝不会就只为了要杀我而来,一定还另有目的。”

  红娘子道:“你已猜出是什么目的?”

  红娘子道:“所以你就叫他们在这里等着?”

  王动道:“不错。”

  红娘子道:“你有把握能诱我们到这里来?”

  王动道:“只有一点,不太多。”

  红娘子道:“但你还是要这么样做?”

  王动道:“一个人若只肯做绝对有把握的事,那么他就连一样事都做不成。”

  红娘子道:“哦?”

  王动道:“因为世上本没有绝对有把握的事。”

  红娘子道:“你要他们藏在这里,难道就不怕事先被我们发现么?”

  王动道:“这种机会很少。”

  红娘子道:“为什么?”

  王动道:“这得分几种情形来说。”

  红娘子道:“你说。”

  王动道:“第一种情况是,三个人都同在这里的时候。”

  红娘子道:“嗯。”

  王动道:“这时三个人之中,至少有两个以为藏宝就在桌下,当然绝不肯让别人先得手的;就算有人要过来看看,也必定有人会阻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是安全的。”

  红娘子道:“第二种情况呢?”

  王动道:“那时已只剩下两个人了,就譬如说是你和崔老大。”

  红娘子道:“不用譬如,本来就是我们。”

  I动道:“那时你已决心不让崔老大再活着,他就算想要来看看,你也必定会先下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是安全的。”

  红娘子道:“第三种情况当然是已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王动道:“不错。”

  红娘子道:“那点你穴道的地方,还是被点住的。”

  王动道:“是的。”

  红娘子道:“我若先发现他们藏在那里,岂非还可以先把他们封死在里面?”

  王动笑道:“可是你明知藏宝不在那里,怎么会过去看?你根本连注意都不会注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是安全的。”

  红娘子道:“你真的算得那么精,那么准?”

  王动道:“假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能将一件事算得万无一失的。”

  红娘子道:“但你还是冒这个险?”

  王动道:“这本是我们的孤注一掷,最后一击。”

  红娘子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王动道:“我们的胆子并不大,计谋也没有你们精密,甚至连力量都比你们薄弱些,这一战,我们本该败的。”

  红娘子道:“但你们却胜了。”

  王动道:“那只因为我们有样你们没有的东西。”

  红娘子道:“友情。”

  他慢慢地接着道:“这样东西虽然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力量之大,却是你们永远也梦想不到的。”

  红娘子在听着。

  她不能不听,因为这些话都是她从来没听见过的。

  王动道:“我们敢拼命,敢冒险,也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助的。”

  他目光转向燕七和郭大路,接着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真正的朋友站在他一边,和他同生共死、共患难,他立刻就会变得有了勇气,有了信心。”

  红娘子垂下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王动道:“我本来也想要他们走,但他们只说了一句话,就令我改变了主意。”

  红娘子忍不住问:“他们说了什么?”

  王动道:“他们告诉我,我们要活,就快快乐乐的活在一起;要死,也痛痛快快的死在一起;无论是死是活,都没什么了不起。”

  这句话也是红娘子从未听说过的。

  她几乎不能相信,可是现在她不能不信。

  她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一个满身负伤,能站得住已很不容易。

  一个纤弱瘦小,显得既饥饿、又疲倦。

  就连王动也一样。

  若说只凭这三个人,就能将赤练蛇、催命符和红娘子置于死地,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

  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却已成为事实。

  他们凭的是什么呢?

  红娘子垂下头,突然觉得一阵热血一涌,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她已不知有多久未曾真正流过眼泪,几乎已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

  燕七一直在看着她,目中渐渐露出同情之色,忽然道:“你从来没有朋友?”

  红娘子摇摇头。

  燕七道:“那绝不是因为朋友不要你,而是因为你不要朋友。”

  红娘子道:“可是我……”

  燕七道:“用你自己的真心诚意。”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们三个人中,只要有半分真心诚意,今天就一定还快快乐乐的活着。”

  邪不胜正。

  正义必定战胜强权。

  为道义友情而结合的友情,必定战胜为利害而勾结的暴力。

  真理与友情必定永远存在。

  这不是口号。绝不是。

  你们若听说郭大路和王动他们的事,就会知道这绝不是口号,就算你们没听说也无妨。

  因为世上像郭大路和王动这样的人,随时随地都存在着的,只要你占用你的诚心诚意去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这样的朋友。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春到人间



  早上。

  金黄色的阳光穿破云层,照上窗户。

  风吹过窗户,流动着自远山带来的清新芬芳。

  早上永远是可爱的,永远充满了希望。

  但你也用不着咒诅夜的黑暗,若没有黑暗的丑陋,又怎能显得出光明的可爱?

  春天。

  金黄色的阳光穿破云层,照上枝头。

  风吹过柔枝,枝头上已抽出了几芽新绿。

  融化的积雪中,已流动着春天的清新芬芳。

  春天永远是可爱的,永远充满了希望。

  但你也用不着咒诅冬的严酷,若没有严酷的寒冷,又怎能显得出春天的温暖?

  春天的早上。

  林太平正躺在窗下,窗子是开着的,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可以闻到风自远山带来的芬芳。

  他手里拿着卷书,眼睛却在凝视着窗外枝头上的绿芽。

  就躺在这里,他已躺了很久。

  他受的伤并不比郭大路重,中的毒也并不比郭大路深。

  可是郭大路已可到街上买酒的时候,他却还只能在床上躺着。

  因为他的解药来得太迟了。

  毒已侵入了他的内脏,侵蚀了他的体力。

  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有幸与不幸。

  他并不埋怨。

  他已能了解,幸与不幸,也不是绝对的。

  他虽然在病着,却也因此能享受到病中那一份淡淡的,闲闲的,带着几分清愁的幽趣。

  何况还有朋友们照顾和关心呢。

  人生本有很多种乐趣,但是一定要你放开胸襟,放开眼界后才能领略到的。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

  一个布衣钗裙,不施脂粉,显得很干净、很朴素的妇人。

  她手里托着个木盘,盘上有一碗热腾腾的粥,两碟清淡的小菜。

  林太平似乎已睡着。

  她轻罕地走进来,将木盘放下,像是生怕惊醒了林太平,立刻轻轻地退了出去。

  但想了想之后,她又走进来,托起木盘,只因她生怕粥凉了对病人不宜。

  这妇人是谁?

  她做事实在太周到,太小心。

  积雪融尽,大地已在阳光下渐渐变得温暖干燥。

  院子里的地上,摆着三张藤椅,一局闲棋。

  王动和燕七正在下棋。

  郭大路在旁边看着,忽而弄弄椅上的散藤,忽而站起来走几步,忽而伸长脖子去眺望墙外的远山。

  总之他就是坐不住。

  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下棋,除非砍断他的一条腿,要他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别人下棋,简直要他的命。

  现在王动的白子已将黑棋封死,燕七手里拈着枚黑子,正在大伤脑筋,正不知该怎么样做两个眼,将这盘棋救活。

  郭大路一直在他旁边晃来晃去。

  燕七瞪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坐下来安静一下子?”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恨恨道:“你不停的在这里吵,吵得人心烦意乱,怎么能下棋?”

  郭大路道:“我连话都没说一句,几时吵过你?”

  燕七道:“你这样还不算吵?”

  郭大路道:“这样子就算吵?王老大怎么没有怪我吵他?”

  王动淡淡道:“因为这盘棋我已快赢了。”

  燕七道:“现在打劫还没有打完,谁输谁赢还是不一定哩。”

  郭大路道:“一定。”

  燕七瞪眼道:“你懂得什么?”

  郭大路笑道:“我虽然不懂下棋,但却懂得输了棋的人,毛病总是特别多些的。”

  燕七道:“谁的毛病多?”

  郭大路道:“你!所以输棋的人一定是你。”

  王动笑道:“答对了。”

  他笑容刚露出来,突又僵住。

  那青衣妇人正穿着碎石小路走来,手托的木盘上,有三碗热茶。

  王动扭过了头,不去看她。

  青衣妇人第——盏茶就送到他面前,柔声道:“这是你最喜欢喝的香片,刚泡好的。”

  王动没听见。

  青衣妇人道:“你若想喝龙井,我还可以再去泡一壶。”

  王动还是没听见。

  青衣妇人将一盏茶轻轻放到他面前,道:“今天中午你想吃点什么?包饺子好不好?”

  王动突然站起来,远远地走开了。

  青衣妇人看了他的背影,发了半天怔,仿佛带着满怀委屈,满腔幽怨。

  郭大路忍不住道:“包饺子好极了,只怕太麻烦了些。”

  青衣妇人这才回过头来,慢慢地走回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王动一眼。

  王动就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她这人存在。

  青衣妇人垂下头,终于走丁.虽然显得很难受,却一点也没有埋怨责怪之意。

  王动无论怎么样对她,她都可以逆来顺受。

  这又是为了什么?

  郭大路目送着她走人屋子后,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个人变得真快。”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别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这句话并不太正确,她这个人岂非就彻彻底底的完全变了。”

  燕七道:“因为她是个女人。”

  郭大路道:“女人也是人,这句话岂非是你常常说的。”

  燕七也叹了口气,道:“但女人到底还跟男人不同。”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女人为了一个她所喜欢的男人,是可以完全将自己改变的,男人为了喜欢的女人,就算能改变一段时候,改变的也是表面。”

  郭大路想了想,道:“这话听来好像也有道理。”

  燕七道:“当然有道理——我说的话,句句都有道理。”

  郭大路笑了。

  燕七瞪眼道:“你笑什么?你不承认?”

  郭大路道:“我承认,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没有不同意的。”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青菜配豆腐。

  郭大路天不怕,地不怕,但一见到燕七,他就没法子了。

  这时王动才走回来,坐下,还是脸色铁青。

  郭大路道:“人家好心送茶来给你,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王动道:“不能。”

  郭大路道:“难道你真的一看见她就生气?”

  王动道:“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哼?”

  郭大路道:“就算红娘子以前不太好,但现在她已经不是红娘子了,你难道看不出她已完全变了个人?”

  燕七立刻帮腔道:“是呀,现在看见她的人,有谁能想得到她就是那救苦救难的红娘子?”

  的确没有人能想到。

  那又小心、又周到、又温柔、又能忍受的青衣妇人,居然就是红娘子。

  郭大路道:“有谁能够想得到,我情愿在地上爬一圈。”

  燕七道:“我也爬。”

  王动板着脸,冷冷道:“你们若要满地乱爬,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燕七道:“可是你……”

  王动道:“这局棋你认输了没有?”

  燕七道:“当然不认输。”

  王动道:“好,那么废话少说,快下棋。”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人的毛病比燕七还大,这盘棋他不输才是怪事。”

  这局棋果然是王动输了。

  他本来明明已将燕七的棋封死,但不知怎么一来,他竟莫名其妙的输了。

  输了七颗子。

  王动看着棋盘,发了半天怔,忽然道:“来,再下一局。”

  燕七道:“不来了。”

  王动道:“非来不可,一局棋怎么能定输赢?”

  燕七道:“再下十局,你还是要输。”

  王动道:“谁说的?”

  郭大路抢着道:“我说的,因为你不但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

  王动站起来就要走。

  郭大路拉住了他,大声道:“为什么我们一提起这件事,你就要落荒而逃?”

  王动道:“我为什么要逃?”

  郭大路道:“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燕七悠然道:“是呀,一个人心里若没有亏心的地方,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用不着逃的。”

  王动瞪着他们,忽然用力坐下去,道:“好,你们要说,大家就说个清楚,我心里有什么亏心的地方?”

  郭大路道:“我先问你,是谁要她留下来的?”

  王动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我。”

  。

  郭大路说道:“当然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燕七。”

  没有人要红娘子留下来,是她自己愿意留下来的。

  她本来可以走。

  若换了别人,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逼着她说出那批藏宝的下落,然后很可能就杀了她。

  但郭大路他们不是这种人。

  他们绝不肯杀一个已没有反抗之力的人,更不愿杀一个女人。

  尤其不会杀一个不但没有反抗之力,更有悔罪之心的女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红娘子已被感动了——被他们那种伟大的友谊感动了。

  她已明白世上最痛苦的事并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有朋友。

  她忽然觉得以前所做的那些事,所得的惟一代价就是孤独和寂寞。

  因为她已是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已能了解孤独和寂寞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也已了解世上所有的财富,也填不满一个人心里的空虚。

  那绝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所能了解的。

  所以红娘子没有走。

  郭大路道:“你说过,你们那几年收获不少。”

  王动道:“嗯。”

  郭大路道:“你也说过,无论谁有了那笔财富,都可以像皇帝般享受一辈子。”

  王动道:“哼。”

  郭大路道:“但她却宁可放弃那种帝王般的生活,宁可到这里来服侍你,她疯了吗?”

  燕七道:“她当然没有疯,何况就算是疯子,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郭大路道:“所以就算是呆子,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也应该对她好些。”

  红娘子并不是没有走出这屋子过。

  她出去过五六天。

  回来时,带回来个小小的包袱,包袱里有几件青布衣服,几样零星的东西。

  那就是她剩下的所有财产了。

  其他的呢?

  她居然已将那笔冒了生命危险得来的财富,全都捐给了黄河沿岸,正在闹水灾的几省善堂。

  这种事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王动的脸色还是铁青着的。

  郭大路道:“难道现在你还不相信她?”

  燕七道:“我们甚至已特地去为你打听过,难道我们也会帮着她骗你?”

  郭大路道:“难道现在你还看不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燕七道:“她当然是赎罪。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想感动你,让你回心转意。”

  郭大路道:“假如有人这样对我,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事,我都会原谅她的。”

  王动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道:“你们说完了吗?”

  郭大路道:“该说的都已说完了。”

  燕七道:“甚至连不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只看你怎么做。”

  王动道:“你们要我怎么样做?跪下来,求她嫁给我?”

  郭大路道:“那倒也不必,只不过,……只不过……”

  燕七替他接了下去,道:“只不过要你对她稍微好一点就行了。”

  王动看看郭大路,又看看燕七,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很好,都很好……”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站起来走了。

  这次他走得很慢,但郭大路反而没有拉他,因为王动一向很少叹气。

  太阳渐渐升高,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的背好像有点弯,背上好像压着很重的担子。

  郭大路和燕七从未看见过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红娘子已站在他们面前。

  郭大路勉强笑了笑,道:“坐,请坐。”

  红娘子就坐了下来,端起她刚才倒给王动的茶,喝了一口,又慢慢地放下,忽然道:“你们刚才说的,我全都听见了。”

  郭大路道:“哦?”

  除了这个“哦”字外,他实在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红娘子轻轻道:“你们对我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

  郭大路和燕七在等着她说下去。

  过了很久,红娘子才慢慢地接着道:“可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们还不太了解。”

  郭大路和燕七谁也没有表示意见。

  他们当然不能说自己对别人的事很了解——谁也不能这么说。

  红娘子垂下头,道:“我们以前本来……本来非常要好……非常好……”

  她声音似已有些哽咽,长长吐出口气,才接着道:“这次我留下来,正如你们所说,是希望能使他回心转意,重新过像以前那样的日子。”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对以前那段日子,真的还很怀念?”

  红娘子点点头,黯然道:“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过去的事就已过去,就像是一个人的青春一样,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头。”

  说到这里,她眼泪似已忍不住要流下。

  郭大路心里忽然也觉得一阵酸楚,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着燕七,燕七的眼圈儿似也有些发红。

  红娘子以前虽然伤害过他们,暗算过他们,但现在他们早巳忘了,只记得红娘子是个一心想回头的可怜的女人,他们心里只有同情,绝没有仇恨。

  没有人能比郭大路他们更容易忘记对别人的仇恨。

  又过了很久,红娘子才总算勉强将眼泪忍住,轻轻道:“但你们若以为他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们就错了,他越这样对我,就越表示他没有忘记我们以前的情感。”

  燕七忽然点点头,道:“我了解。”

  他真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微妙。

  人们互相伤害得越深,往往只因他们相爱得更深。

  红娘子轻轻地接着又道:“他对我若是很好,很客气,我心里反而更难受。”

  燕七柔声道:“我了解。”

  红娘子道:“就因为他以前对我太好、太真,所以才会觉得被我伤害得很重——所以现在他才会这么样恨我。”

  郭大路道:“他怎么会恨你?”

  红娘子凄然一笑,道:“他恨我,我反而高兴,因为,他以前若不是真的对我好,现在又怎么会恨我?”

  郭大路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懂。”

  红娘子道:“你若在一个人脸上刺了一刀,刺得很深,那么他脸上必定会留下一条很深的刀疤,永远也不会平复。”

  她黯然接着道:“心上的刀痕也一样,所以我知道我们是永远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子了,就算还能勉强相聚在一起,心里也必定会有层隔膜。”

  郭大路道:“可是……你们至少还可以做个朋友。”

  红娘子道:“朋友?……”

  她笑得更凄凉,道:“任何两个人都可能成为朋友,但他们以前若是相爱过,就永远也无法成为朋友了,你说是不是?”郭大路只有承认。

  红娘子忽然站起来,道:“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们。”

  郭大路这才看见她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包袱,动容道:“你想走?”

  红娘子凄然道:“我若勉强留下来,不但他心里难受,我也难受,我想来想去,才决定还不如走了好。”

  郭大路道:“可是你……你有没有打算,准备到哪里去呢?”

  红娘子道:“没有打算。”

  她不让别人说话,很快接着又道:“但你们可以放心,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的,所以你们为了他,为了我,都最好不要拦住我。”

  郭大路看看燕七,燕七在发怔。

  红娘子看着他们,目中仿佛充满了羡慕之意,柔声道:“你们若真的将我当做朋友,就希望能记住一句话。”

  燕七道:“你说。”

  红娘子凝注着远方,缓缓地道:“世上最难得的,既不是名声,也不是财富,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你若得到了,就千万要珍惜,千万莫要辜负了别人,辜负了自己……”她声音越说越低,低低的接着道:“因为只有一个曾经失去过真情的人,才懂得它是多么值得珍惜,才会了解失去它之后是多么寂寞,多么痛苦。”

  燕七眼圈儿真的红了,忽然道:“你呢?你以前是不是以真情在对待他?”

  红娘子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我本来连自己也分不清。”

  燕七道:“现在呢?”

  红娘子道:“我只知道他离开后,我总是会想起他,我……找过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以手掩面,狂奔而出。

  郭大路想过去拦阻。

  但燕七却拦住了他,黯然道:“让她走吧。”

  郭大路道:“就这样让她走?”

  燕七幽幽道:“走了也好,不走,彼此间反而更痛苦。”

  郭大路道:“我只怕她会……会……”

  燕七道:“你放心,她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燕七道:“因为她现在已知道王老大对她确是真心的,这已足够。”

  郭大路道:“足够?”

  燕七道:“至少这已足够使一个女人活下去。”

  她目中也已泪珠满眶,轻轻接着道:“一个女人一生中,只要有一个男人的确是真心对她的,她这一生就没有白活。”

  郭大路凝视着他,良久良久,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燕七扭过头,目光移向远方。

  ******

  天空碧蓝,阳光灿烂。

  碧蓝的天空下,忽然有一道浅紫色的烟火,冲天而起。

  燕七皱了皱眉,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放烟火?”

  燕七回过头,就看见王动也正站在屋檐下,看着这道烟火。

  风吹过来,紫色的烟火随风而散。

  郭大路道:“只要人家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放烟火,这一点也不稀奇。”

  燕七似在沉思着,喃喃道:“是不是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放风筝一样?”

  郭大路没有听清楚,正准备问他说什么。

  忽然间,王动已冲到他们面前,道:“她呢?”

  “她”自然就是红娘子。

  郭大路道:“她已经走了,因为她觉得你……”

  王动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郭大路道:“刚走……”

  这两个字刚说完,王动的人已横空掠起,只一闪,就掠出墙外。

  郭大路笑了,道:“原来他对她还是很好,她根本不必走的。”

  他摇着头,笑着道:“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喜欢多心?”

  燕七脸上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沉声道:“你以为那烟火真是放着玩的?”

  郭大路道:“难道不是?”

  燕七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勾当,看来你真的连一点也不懂。”

  郭大路道:“我本来就不是个老江湖。”

  燕七道:“假如我们要对付一个人,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在山下,你有了他的消息时,用什么法子来通知我?”

  郭大路道:“不会的。”

  燕七道:“不会的?这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这意思就是说,像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有。”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眨眨眼,道:“因为你若在山下守着,我——定也在山下。”

  燕七眼睛里露出了温柔之色,但脸却板了起来,道:“我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你能不能好好地说几句正经话?”

  郭大路道:“能。”

  他想了想,才接着道:“山上和山下的距离不近,我就算大喊大叫,你也未必听得到。”

  燕七冷冷道:“聪明聪明,你真聪明极了。”

  郭大路笑了,又想了想,才说道:“我可以叫别人去通知你。”

  燕七道:“若没有别的人呢?”

  郭大路道:“我就自己跑下山去。”

  燕七瞪着他,板着脸道:“你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稻草?木头?”

  郭大路笑道:“除了稻草和木头之外,还有一脑子想逗你生气的念头,我总觉得你生起气来的样子,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他不让燕七开口,抢着又道:“其实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那烟火也跟风筝一样,是江湖中人传递消息的讯号。”

  燕七还在瞪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总有一天非被你活活气死不可。”

  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也有一道紫色的旗花烟火冲天而起。

  郭大路的神色也变得正经起来了,道:“依你看,是不是有江湖人到了我们这里?”

  燕七道:“而且还不止一个。”

  郭大路道:“你认为他们是来对付红娘子的?”

  燕七道:“我不知道,但王老大必定是这么想法,所以他才会赶过去。”

  郭大路动容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燕七道:“因为我还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郭大路道:“什么事?”

  燕七道:“这次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大路已用力摇着头,道:“不能。”

  燕七皱皱眉道:“我们若全走了,谁留在这里陪小林?”

  他们当然不能将林太平一个人留在这里。

  经过了上次的教训后,现在无论什么事,他们都格外小心。

  郭大路沉吟着,道:“这次你能不能让我走,你留在这里?”

  燕七也立刻摇头道:“不能。”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道:“你的伤本来就没有完全好,再加上你又死不要命,不等伤好之后,就一个人偷偷溜下去喝酒……”

  郭大路道:“谁一个人偷偷喝酒?难道我没有带酒回来……”

  燕七沉着脸,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不能跟别人交手。”

  郭大路道:“谁说的?”

  燕七瞪着眼道:“我说的,你不服气?”

  郭大路道:“我……我……”

  燕L道:“你若不服气。先跟我打一架怎么样?”

  郭大路摊开双手,苦笑道:“谁说我不服气,我服气得要命。”

  他捧起那张摆棋盘的小桌子,喃喃道:“你快去吧,我去找小林下盘棋,他的狗屎棋刚好跟我差不多。”

  燕七看着他走过去,目光又变得说不出的温柔,温柔得就像是刚吹融大地上冰雪的春风——样。

  ******

  现在正是春天。

  春天本就是属于多情儿女们的季节。

  春天不是杀人的季节。

  春天只适于人们来听音乐般的啁啾鸟语,多情叮咛,绝不适于听到惨呼。

  但就在这里,他听到一声惨呼。

  一个人垂死的惨呼。

  世上有些地方的春天,到得总好像特别迟些。

  还有些地方甚至好像永无春天。

  其实你若要知道春天是否来了,用不着去看枝头的新绿,也用不着去问春江的野鸭。

  你只要问你自己。

  因为真正的春天既不在绿枝上,也不在暖水中。

  真正的春天就在你的心里。

  钢刀下是永远没有春天的。

  血泊中也没有。

  一个人卧在血泊中,呼吸已停止,垂死前的惨呼也已断绝。

  刀还被紧紧握在他的手中。

  一柄雪亮的鬼头刀!丑恶,沉重!

  九个人,九柄刀!

  风中弥漫着令人呕吐的血腥气,春天本已到了这暗林中,现在却似又已去远。

  九个人手里紧握着刀,将红娘子围住。

  九个剽悍、矫健、目光恶毒的黑衣人——一个已倒卧在血泊中。

  红娘子看着他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救苦救难”的媚笑,纤纤的手指向血泊中指了一指,媚笑道:“这位是老几?”

  七个人紧咬着牙,只有一个最瘦的黑衣人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老八。”

  红娘子搬着手指,道:“第一个死的好像是老六,然后是老二、老九、老十,再加上老八——唉,十三把大刀,如今已只剩下八把刀了。”

  黑衣人道:“不错,十三把刀已有五兄弟死在你们手里。”

  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厉声道:“但八把刀还是兄弟足够将你剁成肉泥。”

  红娘子笑,笑声如银铃。

  八个人中有三个忽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红娘子银铃般的笑道:“美人还是活色生香的才好,像我这样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剁成肉泥岂非可惜?”

  她眼波流动,从倒退的三个人脸上瞟过,媚笑道:“你们总该知道我有些什么好处的,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兄弟们?你们真自私……死人已不会说活,你们难道也不会?”

  这三人脸色都变了,突然挥刀扑过来。

  那最瘦最高的黑衣人忽然一声低叱:“住手!”

  他显然是这十三刀的第一把刀,叱声出口,刀立刻在半空中停住。

  红娘子娇笑道:“你们看,我就知道你们的赵老大也舍不得杀我的,他虽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一个女人的好坏,他至少还懂得。”

  赵老大沉着脸,缓缓道:“你很好,我的确舍不得杀你,因我舍不得让你死得太快。”

  红娘子眼波流动,笑得更媚,柔声道:“你要我什么时候死,我就什么时候死,你知道什么事我都情愿为你做的。”

  赵老大道:“好,很好。”

  一个人要做老大,话就不能太多。

  因为越不说话,说出来的话就越有价值。

  赵老大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他说话简短而有效:“你杀了我们五个兄弟,我们砍你五刀,这笔账就从此抵销。”

  红娘子眨眨眼,道:“只砍五刀?”

  赵老大道:“嗯。”

  红娘子道:“连利息都不要?”

  赵老大道:“嗯。”

  红娘子叹了口气:“这倒也不能算不公平,我也很愿意答应,何况现在你们八个对付我一个,我想不答应也不行。”

  赵老大道:“你明白最好。”

  红娘子道:“我虽然很明白,只可惜一样事。”

  赵老大道:“什么事?”

  红娘子道:“我怕疼。”

  她看着他们手里的刀,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这么大的刀,砍在人身上,一定很疼的。”

  赵老大道:“不疼。”

  红:娘子道:“真的不疼?”

  赵老大道:“至少第二刀就不会疼了。”

  红娘子好像还听不懂的样子,道:“你保证?”

  赵老大道:“我保证。”

  红娘子道:“有你保证,我当然放心得很,但我也有个条件。”

  赵老大道:“你说。”

  红娘子道:“第一刀一定要你来砍。”

  她水淋淋的一双眼睛瞟着赵老大,又道:“因为我不信任别人,只信任你。”

  赵老大道:“好。”

  他慢慢地走过来,脚步很重,几乎已可听到脚底踩碎沙石的声音。

  刀还是垂着的。

  他的手宽大而瘦削,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

  他已使出了十分力。

  “第二刀绝不会疼的。”

  这一刀砍下去,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疼的感觉——不可能再有任何感觉。

  红娘子居然闭上了眼睛,脸上还有带着那种令人销魂的微笑,道:“来吧,快来。”

  刀光一闪,带着尖锐的风声砍下来。

  红娘子突然白刀光下钻过,闪动的刀光中飞起一片乌丝。

  她头发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可是她的手,却已托起了赵老大的肘,另一只手就按住他肋下的穴道上。

  谁也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穴,但谁都知道那必定是个致命的穴道。

  每个人的脸上看来,都像是被人重重在小腹子上踢了一脚。

  红娘子还是在笑。

  那种要命的笑。

  她银铃般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先动手了吧,因为我早就知道你的手会软的,我早巳知道你已看上了我。”

  赵老大的手并没有软。

  他那一刀还是很快,很狠。

  只不过他一刀砍下时,竟忘了刀下的空门——在一个已闭上眼等死的女人面前,谁都难免会变得粗心大意些的。

  他又得到个教训:“你若要杀人,得随时随刻防备着别人来杀你。”

  这当然不是个愉快的事。

  “你若要杀人,得准备过一生紧张痛苦的日子。”

  赵老大叹了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红娘子笑道:“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想跟你谈笔生意。”

  赵老大道:“什么生意?”

  红娘子道:“用你的一条命,来换我的一条命。”

  赵老大道:“怎么换?”

  红娘子笑道:“这简单得很,我若死了,你也休想活着。”

  赵老大道:“我若死了呢?”

  红娘子甜甜的笑道:“你若死了,我当然也活不下去,但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赵才大想了想,道:“好。”

  谁也没听懂这“好”字是什么意思,只看见他手里的刀突又砍下。

  一刀砍在他自己的头上。

  红娘子是个老江湖。

  老江湖若已托住了一个人的手时,当然已算准了他手里的刀已无法伤人。

  红娘子算得很准,只不过忘了一件事。

  赵老大手卫的刀虽没法子砍着她,却还是可以弯回手砍自己。

  她只顾着保全自己的命,就忘了保全别人的命。

  她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总是将自己的命看得比较重些。

  却忘了有些人为了爱或仇恨,是往往会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

  爱和仇恨的力量,往往比什么都大。

  大得绝非她所能想像。

  鲜血飞溅。

  暗赤色中带着乳白色的血浆飞溅出来,雨点般溅在红娘子脸上。

  红娘子的眼睑已被血光掩住——只看到赵老大的一双充满了愤怒和仇限的眼睛,忽然死鱼般凸了出来,然后就被血光掩住。

  她立刻听到一片野兽落入陷阱时的惊怒吼声。

  凄厉的刀风,四面八方向她砍了下来。

  她跃起,闪避,勉强想张开眼睛。

  但她还是连刀光都看不见,只能看得到一片血光。

  她再跃起,只觉得腿上一凉,好像并不太疼,但这条腿上的力量却突然消失。

  她身子立刻要往下沉。

  她知道这一沉下去,就将沉入无边的黑暗,万劫不复。

  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感到恐惧,只觉得有种奇异的悲哀。

  她忽然又想起了王动。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一刹那,心里在想着什么?

  这句话也许没有人能答复。

  因为每个人在这种时候,想起的事都绝不会相同。

  她想的是王动,想起了王动那张冷冰冰的脸,也想起了王动那颗火热的心。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就好像觉得,只要能听到这笑声,死活都无关紧要。

  啸声清亮,如鹰唳九霄,盘旋而下。

  红娘子的人也已沉下。

  她忽然有了种放松的感觉,觉得已可以放松一切,因为这时一切事都已无关紧要。

  她就这样沉了下来,倒在地上,甚至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幸好她眼睛没有张开。

  她若看到现在的情况,心也许会碎,肠也许会断,胆也许会裂。

  闪亮的刀光交织,砍向红娘子。

  突然间,一个人带着长啸自林梢冲下,冲入刀光。

  他似已忘了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忘了刀是用以杀人的。

  他就这样冲入刀光。

  刀光中又溅起了血光。

  有人在惊呼:“鹰中王。”

  “鹰中王还没有死。”

  有人在怒骂:“现在就要他死。”

  王动当然可能死,这点他知道。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要红娘子死。

  以他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杀人的刀,挡住了红娘子的身前。

  刀虽锋利而沉重,但他绝不退后。

  这种勇气不但值得尊敬,而且可怕,非常的可怕。

  燕七来的时候,他身上已有了七八处刀伤,每一道创口都在流着血。

  任何人的勇气,往往都随着血流出来。

  他没有。

  燕七看到他的时候,心虽没有碎,肠虽没有断,但鲜血已冲头顶,冲上咽喉。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也忘了自己的死活。

  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时是为了荣誉,有时是为了仇恨,有时是为了爱情,有时是为了朋友,

  无论这勇气是怎么来的,都同样值得尊敬,都同样可贵。

  郭大路也来了。

  无论为了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让朋友拼命,自己却留在屋里下棋的。

  只可惜他来的时候,血战已结束。

  地上只有九柄刀。

  有的刀躺在血泊中,有的刀嵌在树上,有的刀锋已卷,有的刀已斩断。

  王动正在看着红娘子腿上的刀伤,已浑然忘了自己身上的刀伤。

  燕七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中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

  郭大路悄悄走过去,悄悄道:“人呢?”

  燕七也同时在问:“人呢?”

  郭大路道:“你问的是谁?”

  燕—七道:“小林。”

  郭大路道:“我当然不会留下小林一个人在屋里的。”

  燕七道:“你带他来了?”

  郭大路点点头,回答道:“他就坐在那边的大树上面。”

  从那里的树上看过来,可以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但这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躲藏不但要有技巧,也是种艺术。

  “在正确的时间里,找个正确的地方。”这就是“躲藏”这两个字全部意义的精粹。

  郭大路道:“我问的是那些拿刀的人。”

  燕七道:“他们都走了。”

  郭大路在地上拾起把刀,掂了掂,带着笑道:“难怪他们要将刀留下了。这么重的刀拿在手里,的确跑不快。”

  燕七道:“不错,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常常会逃走的人。”

  郭大路道:“你认得他们?”

  燕七道:“不认得,但却知道,十三把大刀在关内关外都很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的强盗?”

  燕七道:“也是有名的硬汉。”

  郭大路道:“但硬汉这次却逃了。”

  燕七道:“你以为他们怕死?”

  郭大路道:“若不怕死,为什么要逃?”

  燕七看着王动,道:“他们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有些人那种令人不能不害怕的勇气。”

  他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感动……他们也是人,每个人都可能有被别人感动的时候。”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他们怎么知道红娘子在这里?”

  燕七道:“催命符他们死在这里的消息,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消息,传得倒真快。”

  燕七道:“江湖人的耳朵本来就很灵,何况仇恨往往能使一个人的耳朵更灵。”

  郭大路道:“他们的仇结得这么深?”

  燕七道:“十三把刀和催命符本来也可算是同伙,但红娘子却出卖了他们。有一次他们被人围攻的时候,红娘子居然……”

  郭大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这种狗咬狗的事,我懒得听了。”

  燕七道:“你想听什么?”

  郭大路看着王动和红娘子,目中渐渐露出一种柔和的光辉,缓缓道:“现在我只想听一听可以令人心里快乐的事,令人快乐的消息,譬如说……”

  燕七看着他,目光也渐渐温柔,柔声道:“譬如说什么?”

  郭大路道:“譬如说,春天的消息。”

  燕七的声音更温柔,道:“你已用不着再问春天的消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春天已经来了。”

  郭大路眨眨眼,笑道:“已经来了么?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燕七转头去看王动和红娘子,柔声道:“你应该看见的,因为它就在这里。”

  郭大路的声音也很温柔,轻轻道:“不错,它的确就在这里。”

  他看着的却是燕七。

  燕七的眼睛。

  他忽然发现,春天就在燕七的眼睛里。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黄金世界



  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呢?

  这名词也像很多别的名词一样,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

  有的人解释:病人就是一种生了病的人。

  这种病人当然无可非议,但却还不够十分正确。

  有时没病的人也是病人。

  譬如说,受了伤的人,中了毒的人,你能不把他们算做病人呢?

  不能。

  *******

  还是春天。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浓春。

  白雪已融尽,地上一片绿。

  郭大路正立在绿阴下发怔。

  他是真在发怔,因为连燕七走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

  燕七本来可以吓他一跳,本来也很想吓他一跳的。

  但是看到他的样子,燕七就不忍吓他了。

  他是什么样子呢?

  一脸吃也没吃饱,睡也没睡足的样子,而且已瘦了很多。

  燕七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脸上就露出笑意,问道:“喂,你在发什么怔?”

  郭大路抬起头,看了他半天,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

  燕七道:“是种生了病的人。”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不对?”

  郭大路道:“至少不完全对。”

  燕七道:“要怎么说才算对?”

  郭大路想了想,道:“在孩子们的眼中,只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就是病人,这种人并不一定有病:”

  燕七道:“你也不是孩子。”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在我眼中看来,病人只不过是种特别会花钱的人。”

  燕七道:“这是什么话?”

  郭大路道:“这是真话。”

  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病人虽然不能喝酒,但却要吃药。

  不但吃药,而且还要吃补品,这些东西通常都比酒贵。

  燕七当然也知道这是真话,因为这地方现在有三个病人。

  林太平的伤还没好,又多了红娘子和王动。

  燕七板起子脸,道:“就算真是实话,怕也不该这么样说的。”

  郭大路苦笑道:“我的确不该这么样说的,但却不能不说。”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现在已经快变成个死人了。”

  燕七道:“死人?”

  郭大路望着面前的一摞东西,苦着脸道:“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两天,我想不跳河都不行。”

  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大摞账单。

  账单的意思就是别人要问他要钱的那种单子。

  郭大路从中间抽出一张,念着:“精纯燕窝五两,纹银十二两整。”

  他将这单子重重一摔,长叹道:“一个鸟做的窝居然能这么值钱,早知这样子,我们不如变成只鸟算了,也免得被药铺的人来逼账。”

  燕七一笑,道:“你本来就是只鸟,呆鸟。”

  郭大路叹气的声音更长,道:“我相信就算是真的呆鸟,也绝不会来管账。”

  燕七眨眨眼,道:“谁叫你来管账的?”

  郭大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我这只呆鸟。”

  的确是他自己抢着要管账的。

  林太平、红娘子和王动都已不能动,能动的人只剩下他跟燕七两个,要做的事却有很多。

  燕七问他道:“你是要管家,还是管账?”

  郭大路连想都没有想,就抢着说:“管账。”

  在他想来,管账比煮药烧粥侍候病人容易得多,也愉快的多。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厉害。

  郭大路苦笑道:“我本来以为天下再也没有比管账更容易的事了。”

  燕七眨眨眼,道:“哦?”

  郭大路道:“因为以前那几个月里,我们根本没有账可管。”

  燕七笑道:“就算有账,也是笔糊涂账。”

  郭大路道:“一点也不错。”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我们有钱,就去吃一点,喝一点,没钱就憋着,就算整天不吃不喝都没关系。”

  燕七道:“那时我们至少还可以大伙儿一齐出主意,去找钱。”

  郭大路道:“但现在却不同了。”

  燕七慢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禁长叹了一声,道:“现在的确不同了。”

  病人既不能饿着,更不能不吃药。

  所以不管他们有钱没钱,每天都有笔固定的开支是省不了的。

  那笔开支还真不少。

  出主意去找钱的人反而连一个都没有了。

  燕七要忙着照顾病人,郭大路要拼命动脑筋赊账。

  郭大路叹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燕七道:“什么事?”

  郭大路道:“我虽然没有在江湖中混过,但江湖好汉的故事却也听过不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人为钱发愁的?”

  他苦笑着,又道:“那些人好像随时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掏,那些银子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燕七想了想,道:“以后若有人说起我们的故事,也绝不会说我们为钱发愁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说故事的人总以为别人不喜欢听这些事。”

  郭大路道:“但这却是真事。”

  燕七道:“真事虽然是真事,但这世上敢说真话的人却不多。”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敢说?怕什么?”

  燕七道:“怕别人不听。”

  郭大路道:“难道那些说故事的人都是呆子,难道他们不明白真话也一样有人喜欢听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那些神话传说般的故事,听起来也许比较过瘾些,但真的事却一定更能感动别人,只有真能感动人心的故事,才能永远存在。”

  燕七笑·了笑,道:“这些话你最好去说给这些说故事的人去听。”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懒得听?”

  燕七道:“是。”

  郭大路道:“你想听什么?”

  燕七道:“我只想听听,我们现在究竟已亏空了多少?”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不多——还不到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的亏空在某些人眼中看来,的确不算多。

  在郭大路有钱的时候看来,这亏空也不能算多。

  问题并不在亏空了多少,而在你有多少。

  燕七道:“这一万两银子的账,是不是都急着要还的?”

  郭大路道:“要账的人已经逼得我要跳河了,你说急不急?”

  燕七道:“现在我们手头还剩多少?”

  郭大路叹道:“不少……再加三钱,就可以凑足一两银子了。”

  燕七也开始发怔。

  一两银子和一万两银子的差别,就是差九干九百九十九两银子。

  这笔账人人都会算的。

  所以燕七只有发怔。

  怔了半天,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总算明白穷的意思了。”

  郭大路道:“你到现在才明白?”

  燕七点点头,道:“因为以前我们虽然没钱,但也不欠别人的债,所以那还不能算穷。”

  郭大路叹道:“现在我只要能不欠别人的债,我情愿住地上爬三天三夜。”

  燕七道:“只可惜你就算爬三年,也爬不出一万两银子来。”

  郭大路道:“用不着一万两,只要九千九百多两就行。”

  燕七道:“问题是你怎么弄这九千九百多两银子呢?”

  郭大路苦笑着道:“我也没有法子。”

  燕七道:“我也没有。”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去做强盗?”

  燕七道:“因为我们不是做强盗的人。”

  郭大路道:“要哪种人才能做强盗?”

  燕七道:“不是人的那种人。”

  郭大路道:“我们能不能劫富济贫?”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能?劫富济贫的又不是强盗,只能算是侠盗、英雄。”

  燕七道:“你想去劫谁?”

  郭大路道:“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剥削老百姓的贪官污吏。”

  燕七道:“劫完了去济谁的贫呢?”

  郭大路道:“当然是先救咱们自己的急,济自己的贫。”

  燕七淡淡道:“那就不是英雄,是狗熊了。”他接着又道:“就因为世上有很多人有这种狗熊想法,所以世上才会有这么多强盗。”

  也许世上大多数强盗,正都是从这种自己骗自己的想法中来的。

  郭大路想了想,苦笑道:“照你这么样说,看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燕七道:“哪条路?”

  郭大路道:“赖账。”

  燕七道:“你知不知道要哪种人才能赖账?”

  郭大路知道,所以他叹了口气,道:“不要脸的那种人。”

  燕七道:“你能不能赖账?”

  郭大路道:“不能。”

  何况他就算能赖账也不行。

  王动他们的伤还没有好,还需要继续吃药,继续进补。

  你赖了这次账,下次还有谁赊给你?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生财之道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道:“照这样说来,我们岂非已无路可走?”

  燕七道:“谁说我们已无路可走?路本是人走出来的,只要你有决心,只要你肯走,就一定有路走。”

  郭大路道:“这道理我明白,而且也说给别人听过,可是现在……”

  郭大路道:“现在我只相信一件事?”

  燕七道:“哪件事?”

  郭大路道:“今天我若还没有把欠的钱拿去送给人家,今天我们就得断炊。”

  世上有很多道理都很好,只可惜无论多好的道理,也卖不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

  连一两银子都卖不了。

  刚才是一个发怔,现在是两个人,

  两个人发怔比一个更难受。

  郭大路简直已受不了,站起来兜了十七八个圈子,忽然叫了起来,道:“我想起一句话来了。”

  燕七用眼角瞟了他一眼,道:“一句什么话?”

  郭大路道:“一句很有用的话。”

  燕七道:“有什么用?”

  郭大路道:“至少可以用来救急。”

  燕七道:“这么样说来,我倒也想听听了。”

  郭大路道:“朋友有通财之义,这句话你想必也听过的。”

  燕七道:“你想去找别人借钱。”

  郭大路道:“不是去找别人,是去找朋友。”

  燕七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的朋友最少,你知不知道是哪种人?”

  郭大路道:“哪种人?”

  燕七道:“就是想去找朋友借钱的那种人。”

  郭大路道:“我也不想去找很多朋友,只想去找一个。”

  燕七道:“等你想去找朋友开口错钱的时候,你也许就会发现自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郭大路道:“可是像我们这种朋友……”

  燕七道:“若是像我们这种朋友,根本就用不着等你开口。”

  郭大路道:“所以你认为天下根本就没有你可以开口借钱的朋友。”

  燕—七道:“一个也没有。”

  郭大路道:“我却认为有一个。”

  燕七道:“谁?”

  郭大路道:“酸梅汤。”

  燕七板起了脸,连话都不说了。

  郭大路道:“我不是要你去开口,我可以去,我总算帮过她的忙。”

  燕七又冷笑道:“世上也只有一种人会去找女人借钱。”

  郭大路道:“你说的是哪种人?”

  燕七冷冷道:“呆子,只有呆子才会认为女人肯借一万两银子给他。”

  郭大路道:“我也知道女子总从男人小气些,但在她的眼中看来,一万两银子,应该算不了什么的。”

  燕七道:“的确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一万两银子而已。”

  郭大路道:“可是她并不小气。”

  燕七道:“再大方的女人也不会借钱给男人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女人的想法不同。”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同?”

  燕七冷冷道:“她们总认为肯向女人开口借钱的男人,一定是最没出息的男人。肯借钱给男人的女人,也一样没出息。”

  郭大路怔了半天,忽然笑了笑,道:“其实女人的想法究竟怎么样,也只有女人自己才知道,你又不是个女人。”

  燕七板着脸,道:“我当然不是。”

  郭大路笑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所以我还想去试试。”

  燕七道:“若是去碰钉子呢?”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就算碰钉子,碰的也是石头钉子,总比碰别人的铁钉子好。”

  他忽又笑了笑,喃喃道:“假如世上还有金钉子、银钉子,我倒情愿去多碰几个。”

  燕七的眼睛忽然亮了,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总算说了句真有用的话了。”

  郭大路反而怔住,讷讷道:“我说了什么?有什么用?”

  燕七道:“这句话非但真有用,而且还真值钱。”

  郭大路更听不懂。

  燕七已从地上捡起了七八块石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暗器功夫不错?”

  郭大路摇头道:“不知道,你又没有用暗器来对付过我。”

  燕七道:“我若用暗器对付你,你能不能接住?”

  郭大路道:“不一定。”

  燕七道:“你想不想试试看?”

  郭大路道:“不想。”

  燕七道:“不想也不行,你非试不可。”

  他手里的石头忽然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向郭大路打了过去。

  真打了过去,一点也不客气。

  暗器中有种“满天花雨”的手法,江湖中几乎人人都知道,都听过。

  但真正看过这种手法的人已不多,真会用这种手法的当然更少。

  现在郭大路总算看到了。

  燕七非但真会用这种手法,而且还用的真不错。

  七八块石子,雨般向郭大路打了过来。

  郭大路转身、错步,避开了两三块石头,又伸手接住了三四块,却还是有一两块打在他身上,打得他叫起来。

  他蹬着燕七,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七笑道:“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想要你去赚几千两银子回来而已。”

  郭大路又怔了怔,道:“用什么去赚?”

  燕七道:“用你的手。”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你的手已经蛮灵的了,能接住我四件暗器的人已不多,只要再练几次,去赚几千两银子简直易如反掌。”

  郭大路看着自己的手,越看越糊涂。

  他实在看不出这双手凭什么能赚几千两银子……若要他这双手去输个几千两银子,那倒真是易如反掌。

  他一把骰子就输过几千两。

  燕七又在那里捡石头。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要我去干什么?去掷骰子骗人的钱、”

  燕七笑道:“掷骰子你还能去骗谁的钱?你就是输王之王。”

  郭大路道:“输王之王怎能赢得了?”

  燕七道:“只要你能一下子将我所有暗器接住,我就包你能赢得了。”

  郭大路道:“若还是输呢?我拿什么输给人家?”

  燕七叹了口气,道:“这次你若还是输,只怕就连命都得输出去了。”

  郭大路苦笑道:“我好像只有一条命可输。”

  燕七道:“所以,你非想法子接住我的这些暗器不可,若是你的手接不住,用嘴去咬,也得咬住它。”

  要接住用“满天花雨”这种手法发出的暗器,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大路接了三次,身子已挨了七下子,虽然不太重。但也打得骨头隐隐发疼。

  这次燕七居然一点也不心疼,又在那里满地捡石头了。

  郭大路只有在旁边看着发怔。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摸不清燕七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不干了。

  可是他信任燕七。

  他相信就算天底下的人都要来整他的冤枉,燕七也绝不会帮着人家。

  院子里的小石头并不多,燕七手里捧着一满把,还觉得不够,又跑到墙角那边去捡了。

  郭大路摸着肩头上被打得又麻又疼的地方,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他一下子就接住这么多暗器,他实在没把握。

  风中带着花香,对面的桃花已快开放,郭大路抬起头,忽然看到王动正坐在窗口,向他招手。

  等燕七捡好石头转身,他已跑到王动那边去了,两个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指手划脚,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燕七只有等着。

  等了老半天,才看见郭大路施施然走了过来,背负着双手,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王动还坐在窗口朝这边看着,脸上也带着笑,笑得好像很神秘。

  燕七忍不住,叫道:“喂,你们两个在讲什么?”

  郭大路问道:“谁跟谁两个?”

  燕七道:“你跟王动。”

  郭大路道:“哦,你说王动呀,他要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他想吃排骨炖萝卜。”

  谁都看得出他在说谎。

  郭大路说起谎来,脸上好像挂着招牌一样。

  燕七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说谎的人小心牙齿被人打掉。”

  郭大路笑嘻嘻道:“你试试看。”

  燕七道:“好。”

  这下子他非但打出的石头更多,而且用的力量也更大。

  力量用得大,石头的来势也当然更急。

  郭大路的身子滴溜溜一转,他手里忽然多了两样银光闪闪的东西,就好像小孩子捉蝌蚪用的那种带柄的兜网。

  十来块又急又快的飞蝗石,就好像蝌蚪一样,几乎全被他捞进网里。

  漏网的最多也只不过有两三块而已,郭大路轻轻松松地就躲开了。

  这下子燕七连眼睛看得好像有点发直,瞪着眼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郭大路笑嘻嘻道:“你看这玩意儿怎么样,你佩服不佩服?”

  燕七道:“是不是王老大刚教给你的?”

  郭大路得意洋洋,道:“就算是他教给我的,也得要我这样聪明的人才学得会。”

  燕七撇了撇嘴,道:“你几时变得聪明起来了?”

  郭大路笑道:“我本来就不笨,只要是好玩的花样,我一学准会。”

  燕七伸出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郭大路双手立刻缩回背后,道:“不行。”

  燕七道:“为什么不行?”

  郭大路道:“王老大说的,天机不可泄露。”

  燕七道:“好,你再试试这个。

  这次他发暗器的手法更快,更绝。

  十来块小石头,好像都变成活的,都带着翅膀,还长着眼睛,专找郭大路身上最弱的地方打。

  谁知道郭大路手里的两只网,也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了。

  这次十来块石头,能漏出网的居然只有一块。

  郭大路大笑,道:“现在你总该佩服我了吧?”

  燕七瞪着眼,终于也抿嘴一笑,道:“看来你的确不笨。”

  郭大路更得意,道:“老实说,接暗器的手法,我以前并没有认真练过,只因为……只因为什么你猜不猜得出?”

  燕七道:“猜不出。”

  郭大路道:“只因为我的手天生就比别人快,眼睛也天生就比别人尖,所以根本不用练。”

  燕七淡淡的说道:“所以,你才会挨那大蜈蚣一下子。”

  郭大路居然一点也不脸红,还是带着笑道:“那不算,现在你再叫他来试试。”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笑道:“听说江湖好汉都有个能叫得响的外号,现在我倒想出个外号,给我倒真合适。”

  燕七道:“什么外号?”

  郭大路道:“千臂如来,鬼影子摸不着,快手大醉侠。”

  燕七也忍不住笑了,道:“我倒也有个外号,给你更合适。”

  郭大路道:“你说来听听。”,燕七道:“笨手笨脚,醉了满地爬,输王之王大呆鸟。你说这个外号合不合适?”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金子与面子



  这家人的大门是朝南开的,一双门环在太阳下闪闪发着光,

  郭大路一进这条巷子,就看见了这对门环。

  过了很久,他眼睛还是盯着这对门环,就好像一辈子没有看见过门环似的。

  事实上,他这一辈子的确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稀奇的事。

  每家人都有大门,每个大门都有门环。

  这一点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家人大门上的门环,竟是用黄金铸成的。

  郭大路在看着这门环的时候,燕七就看着他。

  最近这两人身上,就好像已有根绳子将他们串住了,郭大路在哪里,燕七就在哪里。

  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了口气,道:“这家人一定是个暴发户。”

  燕七眨眨眼,道:“暴发户?”

  郭大路道:“只有暴发户才会做这种事。”

  燕七道:“这种什么事?”

  郭大路道:“这种简直可以叫人笑掉大牙的事。”

  燕七道:“你错了!”

  郭大路道:“我哪点错了?”

  燕七道:“这家人非但不是暴发户,而且还是江湖中有数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

  郭大路道:“哦?”

  燕七缓缓的道:“用金子做门环,虽然很俗气,很可笑,可是他这么样做,就没有人会觉得可笑了。”

  郭大路道:“我就觉得很可笑。”

  燕七道:“那只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

  郭大路道:“我知道。”

  燕七道:“你真知道?”

  郭大路道:“他是个人,一个满身铜臭,财大气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的人。这种人我既不想认得他,也不想跟他交朋友,这种人无论干什么,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燕七笑了笑,道:“只可惜这种人现在却偏偏跟你有点关系吧?”

  郭大路道:“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的债主!”

  燕七笑道:“那倒还不至于,我们还没穷到这种地步。”

  郭大路松了口气,道:“那么,你叫我赶了半天的路,赶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对门环的?”

  燕七道:“也不是。”

  郭大路又有点担心的样子,看着燕七,道:“我知道你一定没有什么好主意,所以一直都不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燕七笑道:“你放心,至少我总不会把你卖给人家的,我还舍不得哩。”

  他的脸好像有点发红。

  郭大路却显得更担心,道:“一个人若没有做亏心事,绝不会脸红的。”

  燕七道:“谁的脸红了?”

  郭大路道:“你。”

  燕七转过头,道:“我看你眼睛发花才是真的。”

  郭大路眼珠子直转,忽然道:“我明白了。”

  燕七道:“你明白了什么?”

  郭大路道:“一定是这家人有个没出嫁的老姑娘,你想要我来用美男计。”

  燕七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道:“你觉得自己很美?”

  郭大路道:“虽然不太美,却正是女人一见就喜欢的那种男人。”

  燕七叹了口气,道:“你倒真是马不知脸长。”

  郭大路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不是女人,否则也一定看上我的。”

  燕七的脸好像又红了红,却故意板着脸道:“我若是女人,现在就一脚把你踢到阴沟里去。”

  郭大路道:“无论你怎么说,反正我这次绝不上你的当。”

  燕七道:“上什么当。”

  郭大路道:“那老姑娘一定又丑又怪,说不定还是个**子,所以才会嫁不出去,她就算有八百两银子的嫁妆,也休想叫我娶她。”

  燕七用眼睛横着他,冷冷道:“她若长得又年轻,又标致呢?”

  郭大路笑厂,道:“那倒可以商量商量,谁叫你们是我的好朋友呢?为了朋友,我什么事都肯做的。”

  燕七道:“现在我只想你做一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

  郭大路道:“你说。”

  燕七道:“我只想请你到阴沟前面去照照自己的脸,然后再买块臭豆腐来一头撞死。”

  这条巷子很宽,忽然间,一辆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很快的冲入了巷子,

  虽然这条巷子很宽,但郭大路和燕七若是不闪避得快,还是免不了要被撞倒。

  郭大路瞪着已经冲过去的马车,恨恨的道:“这条路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凭哪点这么横冲直撞?”

  燕七道:“只凭一点。”

  郭大路道:“哪点?”

  燕七道:“就凭这条巷子原本就是他一个人的。”

  郭大路怔了怔,这才发现巷子里果然就只有那一家人。

  马车已经停在这家人的大门外,本来静静的大门里,立刻有十来个人快步奔了出来.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卸下了拉车的马,另外几个人就将马车推上了石阶两旁的车道,推了进去。

  车窗里好像有个人往外伸了伸头,看了郭大路他们一眼,郭大路却没有看清这个人的脸,只觉他的眼睛好像比普通人明亮些。

  燕七道:“看样子只怕是金大帅回来了。”

  郭大路道:“金大帅是谁?”

  燕L道:“就是你说的那个财大气粗的人。”

  郭大路道:“我果然没有说错吧。”

  他冷笑着,又道:“金大帅,哼,你听这名字,就该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燕七道:“有钱人并不见得就不是好人。”

  郭大路道:“但他凭什么要叫大帅?”

  燕七道:“第一,因为他本就有大帅的气派。第二,因为别人喜欢叫他大帅。”

  郭大路道:“看样子你好像也很佩服他。”

  燕七道:“我能不能佩服他?”

  郭大路道:“能,当然能……可是我能不能不佩服他呢?”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能?”

  燕七道:“你不是一向都很佩服你自己的吗?”

  郭大路道:“嘿嘿。”

  燕七道:“所以你也应该佩服他,因为他跟你本是同样的人,也很豪爽,很大路。”

  郭大路道:“嘿嘿。”

  燕七道:“嘿嘿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嘿嘿的意思就是我不相信。”

  燕青道:“你看见他就会相信。”

  郭大路道:“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他。”

  燕七道:“可是你却非去看他不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你不去看他,就只有去看那些债主的脸色了。”

  天下还有什么比债主的脸色更难看的?

  一想到那些人,郭大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讷讷地道:“你……你难道要我去跟一个不认得的人开口去借钱?”

  燕七道:“我知道你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郭大路道:“那么你叫我去看他干什么?”

  燕七沉吟着,道:“武林中有很多怪人,譬如说,那位酸梅汤的父亲。”

  郭大路道:“你是说那位叫‘石神’的老前辈?”

  燕七点点头,道:“你知不知道‘石神’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郭大路道:“因为他只用石头做的兵器,而且用得很好。”

  燕七道:“答对了。”

  他接着又道:“但石器本是上古时人用的,因为那时人们还不懂得炼铁成钢,现在什么样千奇百怪的兵器都有了,他却偏偏还喜欢用又笨又重的石头兵器,你说他是不是个怪人?”

  郭大路道:“是。只不过……他跟这金大帅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亡道:“金大帅跟他一样,也是个怪人,用的兵器也很奇怪。”

  郭大路道:“他用什么兵器?”

  燕七道:“他只用金子做的兵器,而且是纯金做的。”

  郭大路眨了眨眼,好像已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燕七道:“他最善用的兵器,就是金弓神弹,弹发连环,一上手就是三七二十一颗,江湖中还很少有人能躲得开。”

  郭大路道:“弹子也是金的?”

  燕七道:“纯金。”

  郭大路道:“你想要我去跟他动手,接住他那些金弹,拿回来还账?”

  燕—七笑道:“据说他的金弹子每颗至少有好几两重,而且一发就是二十一颗,你只要能接住他三四发,就不必再看那些债主的脸色了。”

  郭大路用力摇了摇头,道:“我不干,这种事我绝不干。”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没有为什么,不干就是不干。”

  燕七眼珠子一转,淡淡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

  郭大路大声道:“我怕什么?”

  燕七悠然道:“你当然不是怕他,只不过是怕胖而已。”

  郭大路怔了怔,道:“怕胖?”

  燕七道:“金子虽然比铁软,但五六两一颗的弹子,若打在人身上,还是很疼的。”

  郭大路道:“哼。”

  燕七道:“疼起来就会肿,肿起来就胖了,胖起来就不太好看。”

  他又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就算不去,我也不会怪你的,你若忽然胖了起来,别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你吃了发猪药。”

  郭大路瞪着他,瞪了半天,板着脸道:“滑稽滑稽,真他妈的滑稽得要命。”

  燕七道:“一个人若肿了起来,那才真的滑稽。”

  郭大路又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燕七却拉住了他,道:“你到哪里去?”

  郭大路冷冷道:“我最近饿得太瘦了,本来就要想法子变胖一点。”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难道想就这样冲进去,找人家去打架?”

  郭大路道:“我还能用什么法子去跟人家打架?难道跪着去求他?”

  燕七笑道:“你就算真的跪着求他,他也未必会出手的。”

  郭大路道:“哦?”

  燕七笑道:“二十一颗弹子,毕竟要值不少钱,他又没发疯,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用来打人,何况,万一真打死了人,也不是好玩的。”

  郭大路几乎要叫了起来,道:“刚才逼着我,要我去的是你,现在拦着我,不要我去的,也是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燕七道:“我并不是不要你去,只不过,要去找金大帅交手,也得要有法子。”

  郭大路道:“什么法子?”

  燕七道:“你想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令金大帅出手呢?”

  郭大路道:“我想不出,也懒得想。”

  燕亡道:“只有两种人?”

  郭大路道:“哪两种人?”

  燕七道:“第一种当然是他的仇家,若是有仇家找上门去,他当然会立刻出手的,只可惜……你跟他一点仇恨也没有。”

  他叹息着,好像觉得很遗憾的样子。

  郭大路板着脸道:“难道要我去把他的老婆抢来,先制造点仇恨?”

  燕七吃吃笑道:“据说他老婆又胖又丑,而且是个母老虎,你若真把她抢走了,金大帅说不定还会非常感激你。”

  郭大路道:“哼哼,滑稽滑稽。”

  燕七道:“幸好除此外,还有种法子。”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武林中人谁也不愿向别人低头示弱的,所以,若有人光明堂皇的找上门去,找他比武较量,他就没有法子不出手了。”

  他忽然从怀里抽出张红色的拜帖,嫣然地说道:“但这人当然也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譬如说,你笨手笨脚,醉了满地爬,输王之王大呆鸟这种人……你说是不是?”

  全红的拜帖,很考究。

  上面端正正的写着个很响亮的名字:“千臂如来,鬼影子摸不着,快手大醉侠,郭大路拜。”

  金公馆的门房年纪已很大,满脸都是老奸巨猾的样子,接过这张拜帖,自己先看了看,脸上居然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问道:“这位郭大侠现在在哪里?”

  郭大路道:“就在这里。”

  老门房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干笑着道:“原来阁下就是郭大侠,失敬失敬。”

  郭大路道:“哼。”

  老门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又道:“郭大侠人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找我们老爷较量暗器的功夫?”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老门房笑得就像只老狐狸,悠然道:“每个月里总有几位大侠要来,我若还看不出阁下是来干什么的,那才是怪事。”

  郭大路沉下脸,道:“你既看出来了,还不快去通报?”

  老门房又上上下下打量子他几眼,道:“看起来郭大侠今天好像还没有喝醉吧?”

  郭大路冷冷道:“大醉侠也并不一定是天天要喝醉的。”

  老门房道:“那么我劝郭大侠不如快回去的好。”

  郭大路道:“为什么?”

  老门房笑得更气人,淡淡道:“因为到这里来的大侠实在太多了,我们家老爷说,他一看见大侠就头晕,早就吩咐过我,什么样人他都见,连乌龟王八蛋、强盗小偷都可以请进去,可是大侠嘛……嘿嘿,他是绝不见的。”

  拜帖又回到燕七手上。

  郭大路气得满脸通红,道:“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一辈子也没丢过这种人,尤其是那老狐狸,就好像把我看成个贼似的,满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简直可以把人活活气死。”

  燕七眨了眨眼,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两巴掌?”

  郭大路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贼,我做贼心虚,人家不给我两巴掌,已经很客气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去揍人?”

  燕七笑了。

  他的样子当然比那老门房好看得多。

  一看见他的笑,郭大路的火气好像小了些。

  燕七笑道:“原来你的脸皮并不太厚,比城墙还薄一点。”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我现在只想快点走,越快越好。”

  燕七又拉住他,道:“你急什么,我还有别的法子。”

  郭大路好像吓了一跳,苦着脸道:“你能不能不出别的主意了?”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用手掩住耳朵,道:“我能不能不听?”

  燕七道:“不能。”

  他用力扳开了郭大路的手,吃吃笑道:“这主意比刚才的好得多,你非听不可。”

  郭大路苦笑道:“你那不太好的主意,已经快把我的人都丢光,这好主意我怎么受得了?”

  燕七道:“你真的认为这件事做得丢人?”

  郭大路只有叹气。

  燕七道:“我问你,大蜈蚣用暗器打你,你若接住了,会不会再送回去给他?”

  郭大路道:“我又没有疯,为什么还要送回去给他?难道还想他再拿来打我?”

  燕七道:“这就对了。”

  郭大路道:“哪点对了?”

  燕七道:“他若用暗器来打我们,只要我们能接住他的暗器,就是我们的本事,对不对?”

  郭大路道:“对。”

  燕七道:“一个人若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就没什么好丢人的,对不对?”

  郭大路道:“对。”

  燕七道:“现在已经有几点是对的了?”

  郭大路道:“三点。”

  燕七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大路道:“没有了。”

  燕七道:“你还想不想听我的主意?”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简直想得要命。”

  其实明知付不出钱,还要去赊账,也是件丢人的事。

  但郭大路却硬着头皮.去赊了。

  他本来是最要面子的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

  当然是为了朋友。

  无论谁这一生中,若交着一个肯为他丢人的朋友,死了也不算冤枉。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回 老狐狸与大醉侠



  郭大路并不喜欢骂人,也不大会骂人,嗓门可真大。

  他站在金家的大门口骂人,连巷子外面的燕七都听得清清楚楚。

  巷口附近有棵大白杨树,树下有个石墩子。

  燕七就站在石墩子上,听郭大路骂人,脸上带着很欣赏的表情,就好像在听一个名角唱戏似的。

  因为郭大路骂的不是他。

  郭大路骂的是金大帅。

  “姓金的,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躲在屋里做缩头乌龟呢?你怕什么,难道你鼻子已经被人打歪了,所以不敢出来见人?”

  燕七越听越得意,因为这些话是他教给郭大路的。

  “金大帅既然不肯见你,他就站在他门口去骂,骂到他出来为止。”

  这种法子就叫骂战,本来也是种很古老的战略,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两军对垒时,只要一方坚守不出,另一方就会派人去骂战,骂得对方受不了,出来迎战时,就算成功了。

  据说诸葛亮就这样骂过曹操。

  郭大路本不肯这样做,但燕七一句话就打动了他。

  “连诸葛先生都能用这种战略,你为什么不能?”

  既然这是种战略,并不是泼皮无赖的行径,所以郭大路就去骂了,而且骂得真痛快。

  金大帅只要能听得见,不被他骂出来才是怪事。

  怪事年年都有的。

  郭大路的嗓门骂起人来,连三条街外的人都不会听不见。

  但金家的大门却偏偏还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大帅难道是个聋子?

  别人还没有被骂出来,郭大路自己反而先沉不住气了。燕七教给他的话,他已经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别人还没有听腻,他自己却已经骂腻了,想找几句新鲜些的话来骂骂,偏偏又想不出。

  就在这时,那老奸巨猾的门房已施施然走了出来,手里还搬着张椅子。

  一张很舒服的藤椅。

  这老狐狸居然将藤椅搬到郭大路的面前来,轻轻地放了下去,脸上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连一点火气都没有。

  郭大路怔了怔,忍不住道:“你这是干什么?”

  老门房笑嘻嘻道:“这是我们家老爷特地叫我送来的。”

  郭大路道:“他听见我在骂他没有?”

  老门房道:“我们家老爷年纪虽不小,耳朵却还没有聋。”

  郭大路道:“他叫你送这张藤椅来干什么?”

  老门房道:“他是怕郭大侠骂得太累了,所以请郭大侠坐下来骂,还说郭大侠若骂得口渴时,无论要茶要酒,都只管吩咐,我立刻就为郭大侠送来。”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到这里来的大侠虽然多,但骂人却还没有一个骂得比郭大侠更精彩的,所以我们家老爷希望郭大侠多骂些时候,假如还能骂得大声一点,那就更好了。”

  郭大路看着这张藤椅,发了半天怔,连一句话都不说,扭头就走。

  那老门房还在后面大笑:“郭大侠要走了么,不送不送,以后有空的时候还请郭大侠随时过来,这里不但有茶有酒,还有专治嗓哑的药。”

  郭大路简直连鼻子都快气歪了。

  燕七看着他,摇着头道:“我叫你去气别人的,你自己反而气得半死,这又何苦呢?”

  郭大路恨恨道:“你若看见那老狐狸的样子,不被他活活气死才怪。”

  燕七道:“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当他在放屁,不是就没有气了吗?”

  郭大路道:“我无论说什么,他都当我在放屁才真的。”

  燕七眨眨眼,道:“他真的骂你是在放屁?”

  郭大路道:“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那样子却比说出来更可恨。”

  燕七道:“你居然受得了?”

  郭大路道:“受不了也得受。”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本来就是在放屁。”

  燕七笑了。他笑的样子当然还是比那老门房好看得多,却已经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郭大路看着他,板着脸道:“你究竟还有多少好主意,索性一次说出来算了。”

  燕七道:“你还想听?”

  郭大路道:“听死算了,听死一个少一个。”

  燕七忽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我也没主意了。”

  郭大路冷冷道:“像你这样的天才,怎么会变得没有主意了呢?”

  燕七叹道:“你说那门房是老狐狸,依我看,金大帅才真正是个老狐狸。”

  郭大路冷冷道:“你不是说他一向很豪爽,很大方的吗?”

  燕七道:“他真的跟你动手时,若打不着你,就得赔出好几百两金子,若打伤了你,也得赔好几百两银子的医药费。”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看金大帅最近一定上了不少次当,学了不少次乖,所以总算已想通这道理了,怎么肯再上当呢?”

  郭大路道:“他不上当,我就上当了。”

  燕七嫣然道:“其实你也不能算上当;你总算痛痛快快地骂了一次人。”

  郭大路道:“我能不能再骂一次?”

  燕七道:“这次你想骂谁?”

  郭大路道:“骂你。”

  忽然间,一骑马驰来,郭大路已气得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也懒得回头去看一眼,站在他对面的燕七,却低下了头,好像不愿被马上的人看见,马上人的眼睛却偏偏很尖,这匹马刚冲入巷子,突然一声长啸,人立而起。

  马上人好俊的骑术,缰绳一勒,人已跃起,凌空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郭大路他们面前,一身衣眼比梅子还红,红得耀眼。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金大帅



  酸梅汤,梅汝男。

  郭大路只觉得眼前一亮,失声道:“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汝男笑道:“我正想问你们,你们两个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燕七道:“我们在等你。”

  梅汝男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燕七道:“我会算。”

  梅汝男娇笑着,轻轻打了他一拳,吃吃的笑着道:“你呀,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也不信,因为你是个……”

  燕七突然掩住了她的嘴巴,脸上仿佛又有点发红,着急道:“你若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郭大路看得又怔住了。

  燕七明明已拒绝了酸梅汤的婚事,酸梅汤本该恨死他才对。

  两个人见了面为什么这样亲热呢?

  梅汝男眼珠子一转,看看他,又看看燕七,抿嘴一笑,道:“好,你不说,可是我也不听你的,小郭说话比你靠得住。”

  她立刻就又问道:“小郭,我问你,你们来干什么的?”

  郭大路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只不过来逛逛而已,到这里来逛逛总不算犯法吧?”

  梅汝男笑道:“我还在我娘肚子里时,已经常常到这里来玩了。”

  燕七看了看郭大路,郭大路想说话,又忍住。

  梅汝男道:“你们一定在打什么主意?我猜得对不对?”

  燕七道:“不对。”

  梅汝男叹道:“那么我这个主意,也就不必说出来了。”

  郭大路又忍不住抢着问道:“什么主意?”

  梅汝男淡淡道:“既然你们并不是为此而来的,我说了也是白说。”

  郭大路道:“我们若是为此而来的呢?”

  梅汝男道:“那么,我也许还能替你们出个主意,帮你们个忙。”

  郭大路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你完全猜对了,你简直就是个活活的诸葛亮。”

  梅汝男“噗哧”一笑,道:“我就知道,还是你比他老实些。”

  郭大路道:“但你的主意呢?你不说可不行。”

  梅汝男背负着手,慢慢地踱起方步来,就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诸葛亮。

  燕七冷冷地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说老实话。”

  梅汝男笑道:“随便你怎么样激我,都没有一点用的,我不说就是不说。”

  郭大路道:“要怎么样你才肯说?”

  梅汝男道:“要有条件。”

  郭大路道:“什么条件?”

  梅汝男眨了眨眼,道:“到手的买卖,见面分一半,这句话你们总该听说过。”

  郭大路笑了,道:“原来你想黑吃黑。”

  梅汝男道:“其实我的心并不太黑,也不想真的分一半,只三七折账就行了。”

  郭大路道:“你的主意若也不灵呢?”

  梅汝男道:“灵不灵当场试验。”

  郭大路笑笑道:“我看你该改行去卖狗皮膏药才对。”

  梅汝男道:“这狗皮膏药你们买不实?”

  郭大路道:“不买也是白不买。”

  ’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我不卖也是白不卖。”

  ******

  高墙。

  梅汝男带着燕七和郭大路,从后面转到这黑巷子里来。

  这条巷子当然比前面窄得多,巷底有个窄窄的黑漆门。

  燕七道:“这就是金家的后门?”

  梅汝男点点头,道:“墙里面就是金家的后园,一开了春,金大叔就从前面的暖阁搬到后园来住了。”

  郭大路听着。

  梅汝男道:“现在我就从这里跳墙进去,你要在后面追我。”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然后我就会找到金大叔,告诉他你欺负了我,要他替我出气。”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金大叔一向最疼我,看见你追去,一定就会用连珠弹对付你。”

  郭大路道:“然后呢?”

  梅汝男道:“没有然后了,只要你能接得住他的连珠弹,立刻就变成了个小阔人。”

  郭大路道:“若接不住呢?”

  梅汝男笑了笑,道:“那就说不定会变成一个死人了。”

  郭大路道:“死人?”

  梅汝男点点头,道:“他既已知道你在欺负我,对你出手自然绝不会客气。”

  郭大路道:“你呢?”

  梅汝男道:“我?我当然只能在旁看着。”

  郭大路道:“我若阔了,你就来找我分赃,我若死了,你总该替我买口棺材的。”

  “金大叔自会给你口棺材的。”

  郭大路道:“所以无论我怎么样,你都连一点损失都没有。”

  梅汝男笑道:“当然没有,否则我为什么要替你出主意?”

  郭大路长长叹了一声,喃喃道:“好主意,这么好的主意,真亏你怎么想得出的。”

  梅汝男道:“女人本就绝不肯做亏本的生意。”

  郭大路叹道:“女人,唉,女人。”

  梅汝男道:“你究竟干不干?”

  郭大路苦笑道:“不干也是白不干。”

  梅汝男道:“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郭大路道:“我若真死了,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怨你?”

  梅汝男道:“感激我?”

  郭大路道:“死人既不必再看债主嘴脸,也不必再听女人哕嗦,岂非比活着穷受罪好得多。”

  梅汝男道:“真的?”

  郭大路道:“假的。”

  郭大路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在受罪。

  他一向活得很快乐。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找到有意义的事做,无论他做什么,都做得很起劲,所以他很快乐。

  若等到他真的想死的时候,世上的人就算没死光,剩下的也一定没有几个。

  普通人家的墙,一丈四已经算很高了,但这道墙却至少有两丈八。

  梅汝男抬起头,打量了几眼,道:“你没有把握上得去?”

  郭大路道:“马马虎虎。”

  梅汝男道:“马马虎虎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就是大概还可上得去的意思。因为我虽然没有把握,却有勇气。”

  梅汝男道:“这在轻功的秘诀里有。”

  这倒不是胡吹。

  郭大路无论做什么事,最大的秘诀却正是“勇气”这两个字。

  梅汝男看着他,叹息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撞破头才好。”

  郭大路道:“就算撞破头我也会上去。”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好,我先上去看看,一打招呼,你就快追上来。”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能上得去?”

  梅汝男道:“没有。”

  她又笑了笑,道:“我既没有把握,也没有勇气,可是我有法子。”

  郭大路道:“什么法子?”

  梅汝男道:“就是这个法子。”

  她忽然跳上郭大路的肩,再从郭大路肩上跳起,就跳上墙头。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用的法子,为什么总是要男人吃亏呢?”

  燕七淡淡道:“那只因为大多数男人都太笨。”

  郭大路道:“你难道不是男人?”

  燕七笑了笑,道:“我是男人,可是我不笨。”

  梅汝男已经在上面招手了。

  郭大路作势想跳起,忽又停下来,回顾着燕七。

  燕七道:“你还等什么?”

  郭大路道:“我这一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个死人,所以……”

  燕七道:“所以怎么样?”

  郭大路道:“所以你现在总该将那个秘密告诉我了吧?”

  燕七道:“不行。”

  郭大路道:“为什么还不行?”

  燕七道:“因为这次你绝对死不了的。”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

  燕七叹道:“说你笨,你果然真笨。”

  他看着郭大路,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轻轻道:“我若没把握,怎么会放心让你去呢?”

  “你真笨。”梅汝男看着郭大路,摇着头,道:“你真是笨得要命。”

  郭大路瞪眼道:“你凭什么也说我笨?”

  梅汝男道:“因为你本来就笨。”

  郭大路道:“我哪点笨?”

  梅汝男道:“哪点都笨,你为什么不能变得稍微聪明些呢?”

  郭大路道:“我能不能不聪明?能不能笨一点?”

  梅汝男道:“当然能。”

  她伸手拍了拍郭大路的肩头,嫣然道:“因为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笨一点的男人,所以你尽管笨吧。”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那很多女孩子其中之一?”

  梅汝男笑道:“我不是,我也不敢。”

  她瞟了墙下的燕七一眼,吃吃的笑着,燕子般地飞了出去。

  她自然不会飞,可是她身法的确有如燕子般美妙轻盈。

  郭大路站在墙头,仿佛已有些痴了。

  燕七咬着嘴唇,轻轻跺了跺脚,道:“笨蛋,还不快追上去?”

  郭大路看着他,仿佛看出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到最后他才问了句:“你等不等我?”

  燕七道:“笨蛋,我当然等你。”

  郭大路道:“等多久。”

  燕七道:“多久我都等。”

  郭大路这才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追得上,绝不会追错人的。”

  燕七站在墙下,仿佛也有些痴了。

  也许不是痴,是醉。

  她眼波轻柔,脸上泛着红晕,不是醉是什么?

  她醉的又是什么?

  ******

  金大帅。

  一个叫大帅的人,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大帅,至少总有些大帅的派头。

  金大帅的派头果然不小。

  他很高,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半个头。

  不但高,而且魁伟、健壮。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金子与教训



  高大魁伟的人,看来总特别显得气势凌人,虎虎有威。虽然已经有五十多岁,但站在那里,腰杆仍然笔直,眼睛仍然有光,胡子虽然留得不太长,却很浓、很黑。他身上穿的衣服,当然也一定剪裁合身,料子华贵,你就算不知道他是金大帅,也绝不会将他看成个无名小卒的。

  郭大路一眼就看出是金大帅。

  梅汝男逃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屋子前面的桃树下,欣赏着树上新发的桃花,嘴里仿佛还在低吟着诗句。

  这位大帅看来还是个风雅之士。

  当看到他,梅汝男眼睛里就好像已有了眼泪,整个人都几乎扑到他身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郭大路听不见她说的话,却看见金大帅面上已现出怒容,厉声道:“就是他?”

  梅汝男不停地点头,不停地流泪。

  郭大路看得又好笑,又佩服:“女人好像全都天生就是会演戏的。”

  再看金大帅的怒容更盛,瞪着郭大路,厉声道:“你想逃?”

  郭大路道:“我并没有逃呀,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金大帅道:“好,好……你好!”

  他似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郭大路道:“这次你说对了,我本来就好好的。”

  金大帅大吼一声,道:“气死老夫也。”

  郭大路道:“气死一个少一个。”

  金大帅两眼翻白,好像随时都要气晕过去的样子。

  幸好梅汝男已及时过来扶住了他。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屋里取出了柄金光闪闪的巨弓,还有个沉甸甸的麂皮口袋。

  金大帅一把接过了巨弓,整个人就好像立刻变了,为之精神抖擞,更有气派,也变得年轻了很多。

  郭大路本来存心想气他,现在也不敢大意了。

  成名的高手,手上已有了成名的武器,你在他面前若还敢大意,不把命送掉才怪。

  只听金大帅大喝一声:“着!”

  这一个字喝出,满天金光飞舞流动,如暴雨挟带着狂风,向郭大路射了过来。

  金大帅的连珠神弹果然不是好玩的。

  幸好郭大路早已有了准备。

  金大帅的连珠弹固然快,他接得也快。

  天上若有金子掉下来,无论谁都不会接得太慢的,何况他本来就有点真功夫。

  梅汝男在旁边看着,忽然大声道:“贪吃的猪要先挨宰的。”

  郭大路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他身上有两个很大的口袋,手里的网接满了,就倒在口袋里。

  金大帅的连珠弹一发二十一弹,每一发过后,总要停下来喘口气,正好给他个机会,将网里的金弹装入口袋。

  无论多么大的口袋,也不像人的奢望,绝不会装不满的。

  郭大路走的时候,袋里已装满了金弹子。

  直等口袋装满,他才乘着金大帅喘气的时候溜了。

  他当然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身法似已没有刚才快。

  幸好金大帅的体积太大,年纪也不小,就算来追,也未必追得上。

  郭大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记得墙角下有口水井。

  他记忆力居然不错,居然还没有被金光闪花了眼,所以很快就找到这口井。

  燕七当然一定就在外面等他。

  “没有然后了,只要你能接得住他的连珠弹,立刻就变成了个小阔老。”

  阔老就用不着再看债主的脸色。

  郭大路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弹子,忍不住笑了,抬头看了看墙头,后退了两步,双臂一振,“燕子穿云”奋力向上一跳。

  刚才他就是用这身法跳上墙的,现在他当然也很有把握。

  谁知道这次竞不对了。

  这次他用的力气比刚才更大,但跳到顶点时,距离墙头至少还有六七尺,脑袋几乎撞到墙上,几乎真的撞破个大洞。

  虽然没有撞出个大洞,却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他轻功忽然问就退步了这么多?

  郭大路摸着脑袋,觉得这实在有点邪门,他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有再试一试。

  还是一样,脑袋又几乎被撞破个大洞,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忽然发现自己往上跳的时候,腰畔的口袋里好像有双手在将他往下拉。

  口袋里当然没有手,只有金弹子。

  郭大路终于想通这是怎么回事了。

  一粒金弹子若有四两,四十粒金弹子就是十斤。

  无论谁身上多了二三十斤重量,轻功都要大大打个折扣的。

  刚才他若是少接两发,现在也许就已经跳上墙,已经和燕七见面了。

  可是这也没关系,总有法子想的。

  墙角的草很长,很密。

  “我若将这些金弹子藏在草叶里,绝不会有人想得到的。”

  谁能想得到有人会将已到手的金子抛在乱草里呢?

  郭大路又笑了,立刻将身上的两个口袋解下来,藏在深草里。

  然后他就跳上了墙。

  他很佩服自己。

  他觉得自己做事实在很有决断,很有思想,也很有魄力。

  若是换了别人,现在一定还在墙下伤脑筋,那就说不定会被金大帅追上了。

  像这么样有思想的人,将来不发财才是怪事,

  燕七果然就在外面等他。

  郭大路一口气说完了这件事的经过,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

  燕七道:“现在就佩服你,还嫌太早了些。”

  郭大路道:“太早?”

  燕七道:“现在金弹子还在别人家里。”

  郭大路笑道:“那容易……酸梅汤的马鞍,不是有一圈长绳子吗?”

  燕七点点头,他刚才也看见了。

  郭大路道:“现在我再进去,将那两个口袋系在绳子上,你就在墙外面把它拉出来……你说这容易不容易?”

  燕七道:“容易。”

  郭大路笑道:“一个人只要有思想,无论多困难的事,都会变成很容易的。”

  燕七忍不住一笑,道:“所以你一向都很佩服你自己?”

  郭大路道:“我想不佩服都不行。”梅汝男的马就系在前面的树下,鞍上果然挂着圈绳子。

  郭大路在墙外等了半天,听到墙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才跳了进去、

  那两个口袋果然还在原地未动。

  郭大路对自己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他看着燕七在外面将这两个口袋拉上了墙头,再拉上去。

  然后他就听见燕匕在外面低唤道:“我已经接住了,你出来吧。”

  郭大路这才松了口气,大功终于告成,想到他去还债时,那些债主对他巴结的样子,他简直忍不住从心里笑了出来。

  于是他纵身一跃,轻轻松松的就—卜了墙。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燕七已到了巷门的树下,站在那匹马旁边等他。

  他走过去的时候,酸梅汤也从前面赶来了。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金大帅呢?”

  梅汝男抿着嘴笑道:“他差点没被你活活气死,现在已回屋去躺着了。”

  郭大路道:“你现在就溜出来,不怕他疑心。”

  梅汝男道:“没关系,我分完赃之后再回去,也还来得及。”

  她嫣然一笑,又道:“好在他的钱已多得花不完,我们分一点来花花,也不算罪过。”

  燕七忽然道:“我们说好了,是三七分账的,是不是?”

  梅汝男道:“一点也不错。”

  燕七道:“好,你分七成吧,我们只三成。”

  梅汝男怔住了。

  郭大路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你要分给她七成?”

  燕七淡淡道:“她若要十成,我就全给她。”

  郭大路道:“你……你是不是中了暑?是不是有点头晕?”

  燕七道:“发晕的是你,不是我。”

  他忽然将那两个口袋往郭大路手里一丢。

  郭大路一个没留心,没接住,口袋里的弹子就洒了一地。

  不是金弹子,是铁弹子。

  郭大路看着一颗颗黑黝黝的铁弹子在地上乱滚,连眼珠子都好像凸了出来。

  燕七淡淡道:“究竟是谁晕,你总该明白了吧。”

  郭大路吃吃道:“可是我……我刚才明明看到是金弹子的。”

  燕七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不但头晕,而且眼花。”

  郭大路怔了半晌,提起口袋一抖,忽然看到一颗金光闪闪的弹子滚出来。

  只有一颗真的是金弹子。

  梅汝男捡起来,看了看,忽然道:“你们看,这上面还刻着字。”

  郭大路道:“刻的是什么字?”

  梅汝男看着这颗金弹子,表情好像很奇怪,过了很久,才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金弹子只刻着一行字:“人若是太贪心,到手的黄金也会变成废铁。”

  贪吃的猪总是先挨宰的。

  想到梅汝男的这句话,再看看金弹子上刻的这句话,郭大路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了三斤发了霉的黄连。

  燕七看看他,再看看梅汝男,苦笑道:“金大帅想必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梅汝男道:“嗯。”

  燕七道:“而且他也已看出,你是帮着我们去骗他的。”

  梅汝男道:“可是他却在故意装糊涂,因为……”

  梅汝男接着道:“因为他本来就很爽很大路,就算明知道我们想骗他点钱用,他也不在乎,只可惜……”

  她看了郭大路一眼,就没有再说下去。

  郭大路却替她接了下去道:“只可惜我太贪心,就好像恨不得将他所有的金弹子,全都弄走才过瘾。”

  梅汝男道:“但那也不能怪你。”

  郭大路道:“不怪我怪谁?”

  梅汝男道:“人都有弱点,无论谁都难免有贪心的时候。”

  燕七道:“何况你贪心也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若不是为了朋友,你怎么会欠那许多账呢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们根本用不着安慰我,我心里根本不难受。”

  梅汝男道:“哦?”

  郭大路道:“这些黄金虽变成了废铁,但我这次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梅汝男勉强笑了笑,道:“不错,你总算还剩下一颗金弹子。”

  郭大路道:“我收获的并不是这金弹子。”

  梅汝男道:“是什么?”

  郭大路道:“是个很好的教训。”

  他看着弹子上刻的那句话,慢慢地接着道:“对我来说,这教训也许比世上所有黄金都有价值得多。”

  梅汝男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嫣然一笑,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你了,因为你的确是个很可爱的人。”

  郭大路道:“你现在才知道?”

  梅汝男道:“嗯。”

  郭大路笑道:“我却早就知道了。”

  燕七忽然道:“只可惜另外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郭大路道:“哪件事?”

  燕七道:“在那些债主眼睛里,你惟一可爱的时候,就是还钱的时候,若没钱还,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郭大路的笑容早巳不见了,苦着脸摇头道:“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多好的教训,都不能拿去还债的。

  梅汝男眨了眨眼,问道:“你们欠了人家很多的债么?”

  燕七道:“嗯。”

  梅汝男道:“欠亍多少?”

  燕七轻叹着,道:“也没有多少,只不过万把两银子。”

  梅汝男好像倒抽了口凉气,站在那里怔了半天,忽然道:“金大叔一定还在等着训我,我不能再耽误了,回头见。”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人已跃上了马。

  郭大路看着她打马而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别人一听到你欠了债,就立刻会落荒而逃呢?”

  燕七沉思着,缓缓道:“因为她也想给你个很好的教训。”

  郭大路道:“什么教训?”

  燕七道:“一个人若想开开心心的活着,最好就不要欠债。”

  郭大路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一个人若想朋友喜欢你,最好也不要欠债。”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值得每个人都牢牢记在心里。

  但你若已为朋友欠了债呢?

  燕七忽然道:“我看你不如还是先避避风头,溜到别的地方去躲几天再说。”

  郭大路瞪眼道:“你叫我溜?”

  燕七道:“你答应过别人,两天之内把债都还清的,怎么能空着手回去?”

  郭大路道:“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丢人的事?”

  燕七道:“可是你却欠了债。”

  郭大路道:“欠债是一回事,溜又是另外一回事;欠了债总可以还的,但若欠了债之后溜,那就不是个人了。”

  燕七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的确是个人。”

  郭大路笑道:“而且是个很可爱的人,只不过穷一点而已。”

  这也是原则问题。

  一个人若要守自己的原则,有时却也并不太容易的。

  但你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守得住自己的原则,那么你就会发现,不但活着时比较安心,就算死了,也绝不会闭不上眼睛。

  一个人只要能安安心心地活着,安安心心地死,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假如能阔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是穷是富?”这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问题是:“你究竟是不是个人呢?”

  ******

  富贵山庄永远是老样子,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一点富贵的气象来。

  但今天早上却好像有点不同。

  冷冷落落的富贵山庄大门外,今天居然停着几匹骡马。

  还有几个穿着很光鲜的小厮,正在庄门外的树下乘凉。

  燕七远远就看到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你的债主们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你准备怎么打发他们?”

  郭大路道:“我只有一种法子。”

  燕七道:“什么法子?”

  郭大路道:“说老实话。”

  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明朗、坦诚仿佛也在发着光。

  他接着道:“我准备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现在虽然没钱还,但以后一定会想法子还他们的……这法子也许不好,可是我却想不出别的法子。”

  燕七看着他,微笑着道:“你当然想不出,因为这本就是最好的法子,世上绝没有更好的法子。”

  债主一共有六个。六个债主都站在院子里,等着。

  郭大路一进去,就大声道:“各位,抱歉得很,我现在虽然没有钱还给他们,可是……”

  他还没有说完,已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姓钱的老板抢着道:“郭大爷难道以为我们是来要债的么?”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们难道不是?”

  钱老板笑道:“我们生怕这里的东西不够用,所以特地赶着为大爷送来的。”

  郭大路呐讷地道:“可是……可是我欠了你们的账呢?”

  另一位姓张的老板也抢着说道:“账早已有人还清了。”

  钱老板赔着笑道:“那只不过是个小数目。”

  郭大路怔了半晌,忍不住问道:“那些账究竟是谁还的?”

  张老板笑道:“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还的。”

  郭大路更觉奇怪,问道:“怎么会连你们也不知道呢?”

  钱老板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到外面的桌上放着好几堆银子……”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奸几堆?银子怎么会是论堆的?”

  钱老板道:“因为那些银封都不一样,有的是济南封,也有的是京城封。一堆堆的都分开了,但下面却都压着张纸条,说明是郭大爷还账的。”

  张老板道:“那想必是郭大爷的朋友,知道郭大爷最近手头不便,所以特地带了银子来,又怕郭大爷不肯收,所以特地送到小号去。”

  钱老板赔笑道:“郭大爷的朋友,想必都是够义气的江湖好汉,我们虽然是小本生意的,可也不是什么势利小人。”

  张老板也赔着笑,道:“所以,我们一早就赶着来了。”

  他们当然要一早赶着朱,遇着那些半夜里能在他们家出入门如的江湖好汉,他们怎么敢不巴结?

  何况还有大把的银子可赚呢?

  郭大路却怔住了,简直就像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

  燕七讶然道:“你们收下的银子一共有几堆?”

  钱老板道:“一共有三堆,不但还账足足有余,还有剩下的。”

  张老板道:“所以这两个月郭大爷无论要什么,都只管到小号来拿。”

  钱老板笑道:“现在我们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于是一个个就打躬作揖,退了出去。

  立到大门外,还在感叹着,窃窃私议:“想不到郭大爷居然有这么多好朋友。”

  “那当然是因为郭大爷平时做人够义气。”

  “交朋友本来就是义气换义气,像郭大爷这种朋友,我也愿意交的。”

  等到人全都**了,郭大路才吐出口气,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够义气?”

  燕七眨眨眼,微笑道:“好像是的,否则怎么会有人替你来还债呢?”

  郭大路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一听说你欠了债,都会落荒而逃的。”

  燕七道:“的确不是。”

  郭大路叹道:“可是我这些够义气的朋友,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燕七道:“你想不出?”

  郭大路道:“打破我的头也想不出。”

  燕七道:“那你就不必想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那些人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交朋友本就是义气换义气,他今天来替你还债,自然因为你以前也做过对他们够义气的事。”

  郭大路苦笑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出是谁?”

  燕七道:“有很多人都有可能,譬如说,红蚂蚁、卫夫人、梅汝男,还有那些骗过你的强盗,他们若知你被人逼债逼得要跳河,都可能偷偷来替你还债的。”

  他忽然又接着道:“就连金大帅和酸梅汤都有可能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嫣然道:“因为你不但是个很好的朋友,而且真是个很可爱的人。”

  郭大路笑了,喃喃道:“也许真的就是他们,想不到他们还记得我……”

  他的笑充满了欢乐和感激。

  他感激的倒不是他们为他还了债——他感激的是他们的友情。

  这世上只要有友情存在,就永远有光明。

  你看,现在阳光正照遍大地,到处都闪耀着金光,就好像上天特为这世上懂得珍惜友情的人,撒下了一片黄金。

  这本来就是个黄金世界,只看你懂不懂得如何去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黄金?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1982

主题

6万

回帖

18万

积分

管理员

wfits币
2225 个
注册时间
2006-5-15
UID
6502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金大帅的问题



  有种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比别人活得开心,就算是天大的问题,他也随时都可以放到一边去。

  郭大路就是这种人。

  是谁替他还的账?

  为什么要替他还账?

  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早已不是问题了。

  所以他一躺上床,立刻就睡着,一睡就睡到下午,直到王动到他屋里来的时候,他才醒。

  王动的行动还不太方便,所以一走进来,就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就算他行动方便的时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都立刻会找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去的。

  无论谁的屋子里,只怕都很少有比床更加舒服的地方。

  所以王动就叫郭大路把脚缩起来些,斜倚在他的脚跟。

  郭大路就把一个枕头丢了过去,让他垫着背,然后揉着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王动:“还早,距离吃晚饭的时候,还有半个多时辰。”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你应该让我再多睡半个时辰的。”

  王动也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怎么能睡得着?”

  郭大路好像更奇怪,张大了眼睛,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王动道:“你若是肯动脑筋想想,也许就会睡不着了。”

  郭大路道:“有什么好想的?”

  王动道:“没有?”

  郭大路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王动道:“你已知道是谁替你还的账?”

  郭大路道:“不管是谁替我还的账,反正账已经还清了,他们既然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身份,我还有什么好想?”

  王动道:“何况,催命符和十三把刀他们,说不定也有够义气的朋友,听到他们栽在这里,就可能赶来替他们报仇。”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很合理。”

  王动道:“你虽然没有在江湖中混过,可是我们却不同,无论谁在江湖中混的时候,都难免会在有意无意间得罪些人,这些人若知道我们的行踪,也很可能赶来找我们算一算旧账。”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的脑筋实在不能算很高明。”

  王动道:“但这些人还不能算是最大的问题。”

  郭大路吓了一跳,道:“这还不算?”

  王动道:“最大的问题是,既然已有很多人知道我们的行动,就表示我们不幸已出名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出了名之后,大大小小的麻烦,立刻就会跟着来的。”

  郭大路道:“什么麻烦?”

  王动道:“各种麻烦,你想都想不到的麻烦。”

  王动道:“譬如说,有人听说你的武功高,就想来找你较量较量,就算不肯动手,他们也会想出各种法子逼着你非动手不可。”

  郭大路苦笑道:“这点我倒明白。”

  王动道:“你明白?”

  郭大路叹道:“这就好像我逼着金大帅出手一样,只不过我倒未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王动道:“除了来找你比武较量的人之外,找你来帮忙的也好,找你来解决问题的也好,找你来借路费盘缠的也好,这些人随时随刻会找上门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若在江湖中成了名,要想再过一天清静的日子,只怕都不太简单的。”

  郭大路也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成名也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王动道:“也许只有一种人才觉得成名很愉快。”

  郭大路道:“还没有成名的人。”

  他忽又叹道:“其实真正有麻烦的人,也许并不是你跟我。”

  郭大路道:“你是说,燕七跟林太平?”

  王动道:“不错。”

  郭大路道:“他们的麻烦为什么会比我们多?”

  王动道:“因为他们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郭大路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不错,燕七的确有个很大的秘密,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王动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

  郭大路道:“你难道已猜出来了?”

  王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非但脑筋不太高明,眼睛也……”他忽然停住了口。

  有人来了。

  郭大路立刻也听到有人走进外面的院子。还不止一个人。

  他慢慢地从床上溜下去,慢慢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果然已有人找上门来了。”

  王动只有苦笑。

  因为他实在也没有想到,人居然来得这么快。

  来的是什么人?

  会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来的一共有五个人。

  后面的四个人身材都很魁伟,衣着都很华丽,看起来很剽悍,很神气。

  可是和前面那个人一比,这四个人简直就变得好像四只小鸡。

  其实前面那个人也并不比他们高很多,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气派,就算站在一万个人里,你还是一眼就会看到他。

  这人昂首阔步,顾盼自雄,连门都没有敲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就好像一个百战而归的将军,回到自己家来似的。

  王动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家,郭大路也知道。

  他本来已准备冲出去的——若有麻烦上门,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去。

  可是这次他一看这个人,就立刻又缩了回来。

  王动皱了皱眉,道:“你认得这个人?”

  郭大路点点头。

  王动道:“这人就是金大帅?”

  郭大路道:“你也认得他?”

  王动道:“不认得。”

  郭大路道:“不认得你又怎么知道他是金大帅?”

  王动道:“这人若不是金大帅,谁是金大帅?”

  郭大路苦笑,道:“不错,他的确很有点大帅的样子。”

  金大帅站在院子里,背着双手,四面打量着,忽然道:“这院子该扫了。”

  后面跟着的人立刻躬身道:“是。”

  金大帅道:“那边的月季和牡丹都应该浇点水,草地也该剪一剪。”

  跟班头道:“那边树下的几张藤椅,应该换上石墩子,顺便把树枝也修修。”

  跟班们道:“是。”

  王动在窗户里看着,忽然问道:“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郭大路道:“你的。”

  王动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知道这是我的家,现在却有点糊涂了。”

  郭大路忍不住要笑,却又皱起眉,道:“燕七怎么还不出去?”

  王动道:“也许他跟你一样,看见金大帅,就有点心虚。”

  郭大路道:“金大帅又不认得他,他为什么会心虚?”

  王动目光闪动,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个问题?”

  郭大路道:“什么问题?”

  王动道:“燕七打暗器的手法已可算是一流的,接暗器的手法当然也不错。”

  郭大路道:“想必不错。”

  王动道:“那么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找金大帅呢?为什么要你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这……我倒没有想过?”

  王动道:“为什么不想?”

  郭大路苦笑道:“因为……因为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就好像觉得是天经地义,应该由我去做的。”

  王动看着他,摇着头,就好像大哥哥在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一个被人将糖葫芦骗走的小弟弟。

  郭大路想了想,才又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他自己不去找金大帅,就因为生怕金大帅会认出他来?”

  王动道:“你说呢?”

  郭大路还没有说出话,突听金大帅沉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屋子里嘀咕,还不快出来。”

  王动又看了郭大路一眼,终于慢慢地推开门走出去。郭大路既然不自动,他就只有动了。

  金大帅瞪着他,道:“你躲在里面嘀咕些什么?”

  王动淡淡道:“我根本不必躲,你也管不着我在嘀咕些什么。”

  金大帅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王动道:“我就是这地方的主人,我高兴坐在哪里,高兴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他笑了笑,淡淡道:“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就算高兴脱了裤子放屁,别人也管不着。”

  他平常说话本没有如此刻薄的,现在却好像故意要杀一杀金大帅的威风。

  谁知金大帅反而笑了,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笑道:“这人果然像是个姓王的。”

  工动道:“我并不是像姓王的,我本来就是个姓王的。”

  金大帅道:“看来你只怕就是王老大的儿子?”

  工动道:“王老大?”

  金大帅说道:“王老大就是王潜行,也就是你的老子。”

  王动反倒怔住了。

  王潜石的确是他父亲,他当然知道他父亲的名字。

  但别人知道王潜石这名字的却很少。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王老先生的号——王逸齐。

  知道王潜石这名字的人,当然是王潜石的故交。

  王动的态度立刻变了,变得客气得多,试探着问道:“阁下认得家父?”

  金大帅也不回答他的话,却大步走上了回廊。

  郭大路这屋子的门是开着的。

  金大帅就昂然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就坐在郭大路的面前。

  郭大路只有勉强笑了笑,道:“你好?”

  金大帅道:“嗯,还好,总算还没有被人气死。”

  郭大路干咳几声,道:“你是来找我的?”

  金大帅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郭大路怔了怔,道:“那么,大帅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呢?”

  金大帅道:“我难道不能来?”

  郭大路笑道:“能,当然能。”

  金大帅冷冷道:“告诉你,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只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人肚子里,好像装一肚子火药来的。

  郭大路并不是怕他,只不过实在觉得有点心虚。

  无论如何,他做的那手实在令人服帖,那教训也没有错。

  郭大路既然没别的法子对付,只好溜了。

  谁知金大帅的眼睛还真尖,他的脚刚动,金大帅就喝道:“站住!”

  郭大路只有赔笑道:“你既然不是来找我的,要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金大帅道:“我有话问你。”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问吧!”

  金大帅道:“你们晚上吃什么?”

  他问的居然是这么样的一个问题。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我刚才嗅到红烧肉的味道,大概吃的是竹笋烧肉。”

  金大帅道:“好,快开饭,我饿了。”

  郭大路又怔住。

  现在他有点弄不清谁是这地方的主人了。

  金大帅又喝道:“叫你开饭,你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郭大路只有叹息着,喃喃道:“是该开饭了,我也饿得要命。”

  饭端上桌,果然有红烧肉。

  金大帅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上座上。

  王动和郭大路就只有打横相陪。

  金大帅刚举起筷子,忽然问道:“还有别的人呢?为什么不来吃饭?”

  郭大路道:“有两个人病了,只能喝粥。”

  金大帅道:“还有个没病的呢?”

  这地方的事,他知道得倒还清楚。

  郭大路支吾着,苦笑道:“好像在厨房里。”

  燕七的确在厨房里。

  他不肯出来,因为太脏,所以不想见人。

  既然他这么说,郭大路就只能听着,因为若再问下去。燕七就会瞪眼睛。

  燕七一瞪眼睛,郭大路就软了。

  金大帅道:“他又不是厨子,为什么躲在厨房?”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好,我去叫他。”

  谁知他刚站起来,燕七已垂着头走了进来,好像本就躲在门口偷听。

  金大帅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道:“坐。”

  燕七居然就真的垂着头坐下——这人今天好像也变乖了。

  金大帅道:“好,吃吧。”

  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扫空了。郭大路他们几乎连伸筷子的机会都很少。

  碟子底全都朝了天之后,金大帅才放了筷子,一双虎虎有威的眼睛,从王动看到郭大路,从郭大路看到燕七,忽然道:“你们去打我的主意,主意是谁出的?”

  燕七垂着头,道:“我。”

  金大帅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燕七的头垂得更低。

  金大帅目光转向郭大路,道:“你能接得住我五发连珠弹,这种手法江湖中已少见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笑,道:“还过得去。”

  金大帅道:“这手法是谁教给你的?”

  王动道:“我。”

  金大帅道:“我就知道是你。”

  王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金大帅道:“我不但知道他是你教的,也知道你是谁教的。”

  王动道:“哦?”

  金大帅突然沉下了脸,道:“你父亲教给你这手法时,还告诉了你些什么话?”

  王动道:“什么话都没有。”

  金大帅道:“怎么会没有?”

  王动道:“因为这手法不是他老人家传授的。”

  金大帅厉声道:“你说谎。”

  王动也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可以听到我说各种话,却绝不会听到我说谎。”

  金大帅盯着他,过于很久,才问道:“你不是你父亲教的?是谁教的?”

  王动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金大帅道:“你怎会不知道。”

  王动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金大帅又开始盯着他,又过了很久,霍然长身而起,道:“你跟我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子里。

  王动也慢慢地跟了出去——这个人今天好像也变得有点奇怪。

  郭大路叹了口气,悄悄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位大帅是来干什么的了。”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破了他的连珠弹,他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所以还想找教我的人比划比划。”

  他嘴里说着话,人也站了起来。

  燕七道:“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王老大腿上的伤还没有好,我怎么能看着他……”

  燕七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最好还是坐着。”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你难道还看不出,他来找的是王动,不是你?”

  郭大路道:“可是王动的腿……”

  燕七道:“要接他的连珠弹,并不是用腿的。”

  ******

  夜色清朗。

  金大帅看着王动走过来,忽然皱了皱眉,道:“你的腿?……”

  王动冷冷道:“我很少用腿接暗器,我还有手。”

  金大帅道:“好!”

  他忽然伸出手。立刻就有人捧上了金弓和弹囊。

  金大帅一把抄过金弓。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间,满天金光闪动。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郭大路倒抽了口凉气,道:“这次他出手怎么比上次还要快得多?”

  燕七淡淡道:“也许他不想替你买棺材。”

  郭大路道:“他既然不肯用杀手对付我,为什么要用杀手对付王动?难道他和王动有仇?”

  这问题连燕七也回答不出了。

  他虽已看出金大帅这次来,必定有个很奇怪的目的,却还是猜不出这目的是什么?

  就在郭大路替王动担心的时候,忽然间,满天金光全不见了。

  王动还是好好的站着,手上两只网里装满了金弹子。

  谁也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甚至根本没看清他出手。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他手法比我高明得多。”

  燕七道:“这手法绝不是一天练出来的,你凭什么能在一天里就能全学会,难道你以为你真是天才?”

  郭大路道:“无论如何,这手法的诀窍我总已懂得了。”

  燕七道:“那只不过因为师傅教得好。”

  郭大路笑道:“师傅当然好,但徒弟总算也不错,否则岂非也早就进了棺材?”

  燕七看着他,忽也叹了口气,道:“你几时若能把这吹牛的毛病改掉,我就……”

  郭大路道:“就怎么?……是不是你把你那秘密告诉我?”

  燕七忽然不说话了。

  他们说了十来句话,金大帅还是在院子里站着。

  王动也站着。

  两个人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将手里的金弓往地上一甩,大步走了进来,重重的往椅子上一坐。

  燕七和郭大路也坐在那里,看着他。

  又过了半天,金大帅忽然大声道:“酒呢?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郭大路笑了笑,道:“偶尔也喝的,只不过很少喝,每天最多也只不过喝四五次而已。喝得也不太多,一次最多也只不过喝七八斤。”

  酒坛子已上了桌。

  今天早上当然也有人送了酒来,他们没有喝,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还没弄清金大帅的来意,他们谁也不愿喝醉。

  但金大帅却先喝了。

  他喝酒也真有些大帅的气派,一仰脖子,就是一大碗。

  他既已喝了,郭大路又怎甘落后。

  就凭他喝酒的样子,看来迟早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叫他大帅的。

  金大帅看着他一口气喝了七八碗酒,忽然笑了笑,道:“看起来你一次果然可以喝得下七八斤酒的。”

  郭大路斜眼瞟着他,道:“你以为我在吹牛?”

  金大帅道:“你本来就不像是个老实人。”

  郭大路道:“我也许不像个老实人,但我却是个老实人。”

  金大帅道:“你的朋友呢?”

  郭大路道:“他们比我还老实。”

  金大帅道:“你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谎?”

  郭大路道:“从来没有。”

  金大帅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转向王动,道:“你那手法真不是你老子教的?”

  王动道:“不是。”

  金大帅道:“是谁教的?”

  王动道:“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怎么会不知道?”

  王动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金大帅道:“你至少总见过他的样子?”

  王动道:“也没有,因为他教我的时候,总是在晚上,而且总是蒙着脸。”

  金大帅目光闪动,道:“你是说,有个不知道身份的神秘蒙面人,每天晚上来找你……”

  王动道:“不是来找我,是每天晚上在坟场那边的树林里等我。”

  金大帅道:“就算刮风下雨,他也等?”

  王动道:“除了过年的那几天,就算在冷得眼泪都可以冻成冰的晚上,他也会在那里等。”

  金大帅道:“他不认得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每天等你,为的只不过将自己的武功教给你,而且绝不要你一点报酬,对不对?”

  王动道:“对。”

  金大帅笑道:“你真相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王动道:“若是别人讲给我听,说不定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世上却偏偏有这种事,我想不信也不行。”

  金大帅又瞪着他看了半天,道:“你有没有跟踪过他?看他住在哪里?”

  王动道:“我试过,但却没有成功。”

  金大帅道:“他既然每天都来,当然绝不会住得很远。”

  工动道:“不错。”

  金大帅道:“这附近有没有别的人家?”

  王动道:“没有,山上就只有我们一家人。”

  金大帅道:“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的?”

  王动道:“因为先父喜欢清静。”

  金大帅道:“这附近既没有别的人家,那蒙面人难道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王动道:“他也许住在山下。”

  金大帅道:“你有没有去找过?”

  王动道:“当然去找过。”

  金大帅道:“但你却找不出一个人像是有那么高武功的?”

  金大帅道:“山下住的人也并不太多,假如真有那么样的高手,你至少总可以看出一点行踪来的,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你说,他既然每天晚上都在教你武功,白天总要睡觉的,在这种小城里,一个人若是每天白天都在睡觉,自然就难免要被人注意,对不对?”

  王动道:“嗯。”

  金大帅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不出呢?”

  王动道:“也许他根本不住在城里。”

  金大帅道:“既不是住在山上,又不是住在城里,他还能住在什么地方呢?”

  王动道:“真正的高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

  金大帅道:“就算他能在山洞里睡觉,但吃饭呢?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总不能不吃饭吧?”

  王动道:“他可以到城里买饭吃。”

  金大帅道:“一个人若是每天都在外面吃饭,但却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岂非更加的要被人注意?”

  王动也回瞪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不知道你从走进大门后直到现在,一共问了多少句话了?”

  金大帅道:“你是不是嫌我问得太多?”

  王动道:“我只不过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问题。”

  金大帅忽又笑了笑,变得仿佛很神秘,一口气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蒙面人是谁?”

  王动道:“当然想。”

  金大帅道:“既然想,为什么不问?”

  王动道:“因为我就算问了,也没有人能回答。”

  金大帅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世上的确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

  王动道:“除了他自己外,根本没有别的人知道,连一个人都没有。”

  金大帅道:“有一个。”

  王动道:“谁?”

  金大帅道:“我!”

  这句话说出来,连燕七都怔住了。

  王动怔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

  金大帅道:“不知道。”

  王动道:“但你却知道他是什么人?”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既然没有看见过他,甚至连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都不知道,但你却知道他是谁?”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冷笑道:“你真相信天下会有这种事?”

  金大帅道:“我想不信都不行。”

  王动道:“你凭什么能如此确定?”

  金大帅没有回答这句话,又先喝了三碗酒,才缓缓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连珠弹一轮连发多少?”

  王动道:“二十一个。”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二十一发连珠弹中,哪几发快?哪几发慢?又有几发是变化旋转的?几发是准备互相撞击的?”

  王动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怎能接得住我的连珠弹呢?”

  王动又怔住。

  金大帅:“我以连珠弹成名,至今已有三十年,江湖中人能闪避招架的人已不多,但你却随随便便就接住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但你接住了,连你教出来的人都能接住,简直就拿我这连珠弹当小孩玩的一样,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王动又怔了半晌,沉吟着道:“这也许只因我的法子用对了。”

  金大帅忽然一拍桌子,道:“不错,你用的不但是最正确的一种法子,也是最巧妙的一种手法,这种手法不但可以破我的连珠弹,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所有暗器的克星。”

  王动只有听着,因为连他自己实在也不知道这种手法竟是如此奥妙。

  金大帅看着他,又问道:“你知不知世上会这种手法的人有几个?”

  王动摇摇头。

  金大帅道:“只有一个。”

  他又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找这个人,已经找了十几年了。”

  王动道:“你……你为什么要找他?”

  金大帅道:“因为我平生与人交手,败得最惨的一次,就是败在他手上。”

  王动道:“你想报仇?”

  金大帅道:“那倒并不完全是为了报仇。”

  王动道:“是为什么?”

  金大帅道:“我的连珠弹既然有人能破,自然就有缺点,但是我想了几十年,还是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在哪里。”

  王动道:“他既然能破你的连珠弹,想必就一定知道你的缺点。”

  金大帅道:“不错。”

  王动道:“你认为那蒙面人就是他?”

  金大帅道:“绝对是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你接我连珠弹的手法,跟他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王动目中已露出急切盼望之色。

  但郭大路却更急,抢着道:“你说来说去,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金大帅凝视着王动,一字字道:“这个人就是王潜石,就是你的父亲。”

  就算催命符从坟墓里伸手出来将他一把抓住的时候,王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现在这么惊讶。

  但郭大路却比他更惊讶,抢着道:“你说那蒙面人就是他的父亲?”

  金大帅道:“绝对是。”

  郭大路道:“你说他父亲不在家里教他功夫,却要蒙起脸,在外面的树林里等他?”

  金大帅道:“不错。”

  郭大路想笑,又笑不出,却叹了口气,道:“你真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金大帅道:“这件事并不能算奇怪。”

  郭大路道:“还不算奇怪?”

  王动道:“有什么道理?”

  金大帅淡淡地道:“我本来也想不通的,但看到他住在这种地方,就想出了一点,看到你们这些朋友,又想出了第二点。”

  郭大路道:“你先说第一点。”

  金大帅道:“王潜石少年时还有个名字,叫王伏雷,那意思就是说,就算是天上击下来的雷电,他也一样能接得住。”

  他又饮尽一杯,接着道:“这名字虽然嚣张,但他二十三岁时,已被武林中公认为天下接暗器的第一高手,就算狂妄些,别人也没话说。”

  大家都在听着,连郭大路也没有插口。

  金大帅道:“等他年纪大了些,劲气内敛,才改名为王潜石,那时他已经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了,又过了两年,就忽然失踪。”

  到这时郭大路才忍不住插口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江湖间的争杀,所以就退隐在林下,这种事自古就有很多,也不能算奇怪。”

  金大帅摇了摇头,道:“这倒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金大帅道:“最主要的是,他结了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自知绝不是这人的敌手,所以才隐姓埋名,退隐到这种荒僻的地方。”

  王动突然道:“他的仇家是谁?”

  金大帅道:“就因为他不愿让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谁,所以才不肯亲自出面教你武功。”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你若知道他过去的事,迟早总会听到他结仇的经过,你若知道他的仇家是谁,少年人血气方刚,自然难免要去寻仇。”

  他叹了口气道:“但他这仇家实在太可怕,非但你绝不是敌手,江湖中只怕还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的。”

  王动脸上全无表情,道:“我只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金大帅道:“现在你知道也没有用了。”

  王动道:“为什么?”

  金大帅道:“因为他纵然已天下无敌,却还真有几样无法抵抗的事。”

  王动道:“什么事?”

  金大帅道:“老、病、死!”

  王动动容道:“他病死了?”

  金大帅长叹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又有谁能够逃得过这一关呢?”

  王动道:“可是他究竟……”

  金大帅打断了他的话,道:“他的人既已死了,名字也随着长埋于地下,你又何必再问。”

  他不让王动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王伏雷这个人也已算死了,所以就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绝口不肯再提武功。”

  郭大路道:“这是第一点。”

  金大帅道:“看到你们这种朋友,就可以想见王动小时候必定也是个很顽皮的孩子。”

  郭大路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已无异替王动承认了。

  金大帅道:“顽皮的孩子随时都可以闯祸,王潜石生怕自己的儿子会吃亏,又忍不住想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但若要一个顽皮的孩子好好的在家学武,那简直比收伏一匹野马还困难得多,所以王潜石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必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以激起王动学武的兴趣——孩子们对一些神秘的事,兴趣总是特别浓厚的。”

  郭大路笑道:“莫说是孩子,大人也一样。”

  黑黝黝的晚上,坟场旁的荒林,还有蒙着面的武林高手……

  像这么样的神秘的事,只怕连老头子都无法不动心。

  金大帅道:“这件事现在你们该完全明白了吧。”

  郭大路道:“还有一点不明白。”

  金大帅道:“哦?”

  郭大路道:“王老伯的心意,你怎么会知道的?”

  金大帅道:“因为我也是做父亲的人。”

  他长叹着,接着道:“父亲对儿子的爱心和苦心,也只有做父亲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王动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痛哭一场?

  燕七本就一直垂着头的,现在郭大路的头也垂了下去。

  “做儿子的人,为什么总要等到已追悔莫及时,才能了解父亲对他的爱心和苦心呢?”

  金大帅看着他们,忽然举起酒杯,大声道:“你们难道从来不喝酒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奇怪而神秘的问题,都一定有答案的,就正如地下一定有泉水和黄金,世上一定有公道和正义,人间一定有友情和温暖。

  你就算看不到,听不到,找不到,也绝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只要你相信,就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

  “世上有没有从来不醉的人?”

  这问题最正确的答案是:“有。”

  从来不喝酒的人,就绝不会醉的。

  只要你喝,你就会醉,你若不停的喝下去,就非醉不可。所以郭大路醉了。

  金大帅的头好像在不停的摇来摇去。

  他忽然觉得金大帅连一点都不像是个大帅,忽然觉得自己才真的是个大帅,而且是个大帅中的大帅。

  金大帅也在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的头为什么要不停的摇?”

  郭大路大笑,道:“你看这个人,明明是他自己的头在摇,还说人家的头在摇。”

  金大帅道:“人家是谁?”

  郭大路道:“人家就是我。”

  金大帅道:“明明是你,为什么又是人家?”

  郭大路想了想,忽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金大帅也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

  郭大路道:“不是酒喝得太多,是问话太多,简直叫人受不了。”

  金大帅大笑,道:“好吧,我不问,说不问就不问……我能不能再问最后一次?”

  郭大路道:“你问吧。”

  金大帅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郭大路想了想,大笑道:“你看这个人?他自己来要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反而要来问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金大帅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睛望着自己手里的空碗,就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在家里又练了十年连珠弹,以为已经可以对付王伏雷了,谁知连他的儿子都对付不了,我……我……”

  他忽然跳起来,仿佛也想冲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郭大路道:“等一等。”

  金大帅瞪眼道:“还等什么?等着再丢一次人?”

  郭大路指着桌上大汤碗里的金弹子,道:“你要走,也得把这些东西带走。”

  汤碗里装的本是红烧肉,是他将金弹子倒进去的。

  金大帅道:“我为什么要带走?”

  郭大路道:“这些东西本来是你的。”

  金大帅道:“谁说是我的?你为什么不问问它,看它姓不姓金?”

  郭大路怔住了。

  金大帅突又大笑,道:“这东西既不是红烧肉,也不是肉丸子,吃也吃不得,咬也咬不动,谁若是喜欢这种东西谁就是龟儿子。”

  郭大路道:“你以后难道不用连珠弹了。”

  金大帅道:“谁以后用连珠弹,谁就是龟孙子。”

  他大笑着,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冲到门口,突又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喜欢用金弹子打人?”

  郭大路道:“不知道。”

  金大帅道:“因为金子本是人人喜欢的,若用金子打人,别人总是想接过来看看,就忘了闪避,要接住它总比避开它困难些,何况金子还能使人眼花缭乱,所以无论谁用金子做暗器,一定会占很大的便宜。”

  郭大路道:“现在你为什么不用了呢?”

  金大帅又想了想,道:“因为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

  郭大路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喝醉,你说话还清楚得很。”

  金大帅瞪眼道: “我当然没醉,谁说我喝醉了,谁就是龟孙子的孙子。”

  金大帅终于走了。

  他的确一点也没有醉,只不过醉了八九分而已。

  郭大路呢?

  他正在看着碗里的金弹子发怔,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喃喃道:“世上有些东西真奇怪,你想要它的时候,一个也没有,不想它的时候,偏偏来了一大堆,你说要命不要命。”
潍坊社区网旗下潍坊论坛、潍坊人才库,服务潍坊网友!
回复 支持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投诉举报|客服微信号:ppm0536|今潍网-潍坊论坛 ( 鲁ICP备14032312号 )

GMT+8, 2024-11-23 04:21 , Processed in 0.086080 second(s), 22 queries , Gzip On.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