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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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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回 前尘往事



  洞房。

  世上有多少个未成亲的少年,在幻想着花烛之夜,洞房里的旖旎风光?又有多少个已垂暮的老人,在回忆着那一天洞房里的甜蜜和温暖?

  幻想和回忆永远都是美丽的。

  事实上,花烛之夜的洞房里,通常都没有回忆中那么温暖甜蜜,风光也远不如幻想中的那么绮丽。

  有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时常都喜欢将洞房形容成一个坟墓,甚至还说洞房里发出的声音,有时就像是个屠宰场。

  洞房当然也不是坟墓和屠宰场。

  那么洞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洞房通常是间并不太温暖的屋子,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到处都充满了油漆味道,再加上贺客们留下的酒臭,在里面呆上两个时辰还能不吐的人,一定有个构造很特别的鼻子和胃。

  洞房当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通常都不会太熟,所以也不会有很多话说。

  所以外面就算吵翻了天,洞房里却通常都很冷静。

  贺客们虽然在拼命的吃,拼命的喝,生怕捞不回本钱似的,但新郎和新娘通常都在饿着肚子。

  这本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这一天却好像是为别人过的。

  燕七蒙面的红巾已掀起,正垂着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红绣鞋。

  郭大路远远的坐在小圆桌旁的椅子上,似乎也在发怔。

  她不敢看他,他也不敢看她。

  假如喝了点酒,他也许会轻松些,妙的是他今天偏偏没有喝。

  好像只要做新郎倌的人一要喝酒,马上就会有一些“好心人”过来拦住,抢着替他把酒喝了。

  他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本来每天都有很多话可说。

  但一做了夫妻,就好像不再是朋友了。

  两个人竟好像忽然变得很遥远,很生疏,很怕难为情。

  所以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郭大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的,但一进了洞房,就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呆子。

  这种情况他实在不习惯。

  他本来想走过去,坐到燕七身旁,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两条腿偏偏在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只觉得连脖子都有点发硬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我要睡了。”

  她竟自己说睡就睡,连鞋都不脱,就往床上一倒,拉起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红丝被,把自己身子紧紧的裹住。

  她面朝着墙,身子蜷曲得就像是只虾米。

  郭大路咬着嘴唇,看着她,目中渐渐有了笑意,忽然道:“今天你怎么没有要我出去?”

  燕七不睬他,像是已睡着。

  郭大路笑道:“有别人在你的屋子里,你不是睡不着的吗?”

  燕七本来还是不想睬他的,却又偏偏忍不住道:“你少说几句,我就睡着了。”

  郭大路眨着眼,悠悠道:“有我在屋里,你也睡得着?”

  燕七咬着嘴唇,轻轻道:“你……你不是别人。”

  郭大路道:“不是别人是什么人?”

  燕七忽然“噗哧”一笑,道:“你是个大头鬼。”

  郭大路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奇怪奇怪,你怎么会嫁给我这大头鬼的?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我。”

  燕七忽然翻过身,抓起了枕头,用力的向他摔了过来。

  她的脸红得就像是个刚摘下的熟苹果。

  枕头又飞回来了,带着郭大路的人一起飞回来的。

  燕七红着脸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咬你一口。”

  粉红色的绣帐,不知何时已垂下。

  假如有人一定要说,洞房里的声音像屠宰场,那么这屠宰场一定是杀蚊子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蚊子叫。

  郭大路好像在轻轻道:“奇怪,真奇怪。”

  燕七道:“又奇怪什么?”

  郭大路道:“你身上为什么一点也不臭?”

  只听“吧”的一响,就好像有人打蚊子,越打越轻,越打越轻……

  *******

  天已经快亮了。

  锦帐中刚刚才安静下来,又过了半天,就听到郭大路轻轻道:“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燕七道:“嗯。”

  她的声音如燕子呢喃,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起了很多奇怪的事,但最想的,还是个烧得又红又烂的大蹄膀。”

  燕七“噗哧”一笑,道:“你能不能说你是在想着我?”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道:“因为我怕把你一口吞下去。”

  他叹息着,喃喃道:“你这老婆我得来可真不容易,若是吞下去,岂非没有了。”

  燕七道:“没有岂非正好再去找一个。”

  郭大路道:“找谁?”

  燕七道:“譬如说……酸梅汤。”

  郭大路慢慢地道:“不行,她太酸,而且她喜欢的是你。”

  他忽又一笑,道:“现在我才知道,那天你不要她,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了……那天你想必已告诉她,你也跟她一样,是个女人。”

  燕七道:“我若是男人,我就要她了。”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是个女人呢?”

  燕七道:“谁叫你是个瞎子,别人都看出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来。”

  郭大路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秘密?”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告诉我?”

  燕七道:“因为……因为我怕你不要我……”

  .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就像是已被件什么东西堵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喘息着,道:“我们好好的聊聊,不许你乱动。”

  郭大路道:“好,不动就不动。可是你为什么要怕我不要你?你难道不知道,就算用全世界的人来换你一个,我也不换的。”

  燕七道:“真的?”

  郭大路道:“当然是真的。”

  燕七道:“若用那个水柔青来换呢?”

  郭大路叹道:“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而且很可怜,只可惜我心里早已经被你一个人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燕七“嘤咛”一声。锦帐中忽然又沉默了很久,好像两个人的嘴又已被什么堵住。

  又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息着道:“我知道你那么样做,是为了试试我,对你是不是忠心。”

  燕七咬着嘴唇,道:“你若肯在那里留下来,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看见我了。”

  郭大路道:“可是我已经到这里来了之后,你为什么还不让我来见你呢?”

  燕七道:“因为还有别的人也要试试你,看你是不是够聪明、够胆量,看你的心是不是够好,够不够资格做我爹爹的女婿。”

  郭大路道:“所以他们就看我是不是够聪明能找出这间屋子的秘密,是不是够胆量到龙王庙去。”

  燕七道:“在那龙王庙里,你若是敢动我那小表妹的坏主意,或是不肯先送她回来,你就算能找到这里,还是看不见我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幸亏我是个又聪明、又有胆量的大好人……”

  燕七笑了,抢着道:“否则你又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呢?”

  郭大路叹道:“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燕七道:“你现在才发现?”

  郭大路笑道:“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我们两个人的脸皮都够厚的。”

  现在这屋子才真的像是个洞房了,甚至比你想像中的洞房还要甜蜜美丽。

  他们够资格享受。

  因为他们的情感受得住考验,他们能有这么样一天,可真是不容易。

  钻石要经过琢磨,才能发得出光芒。

  爱情和友谊也一样。

  经不住考验的爱情和友谊,就像是纸做的花,既没有花的鲜艳和芬芳,也永远结不出果实。

  树上已结出果实,春天虽已远去,但收获的季节却已快来了。

  燕七坐在树下,摘下了头上的马连草大草帽做扇子,喃喃道:“好热的天气,王老大想必更懒得动了。”

  郭大路的目光遥视远方,道:“这些日子来,他和小林不知道在干什么。”

  燕七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寂寞的,尤其是小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郭大路也笑了,立刻又听到了那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就床,

  提着花篮儿,上市场;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嚷……”

  歌声当然不是那卖花的小姑娘唱出来的,唱歌的竟是燕七。

  她轻摇着草帽,曼声而歌,引得路上的人都扭转头,瞪大了眼睛来瞧她。

  郭大路笑道:“你莫要忘记你现在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她身上穿的还是男人打扮,但歌声却清脆如黄莺出谷。

  燕七却笑道:“没关系,反正我就算不唱,别人也一样能看出我是个女人的,一个女人要扮得像男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大路道:“你以前呢?”

  燕七道:“以前不同。”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同?”

  燕七笑道:“以前我比较脏……很脏,大家都觉得女人总应该比男人干净。”

  郭大路道:“其实呢?”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其实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干净。”

  *******

  这条路,是回富贵山庄的路。

  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的朋友,他们要将自己的快乐让朋友分享。

  “王老大和小林若知道我们……我们已经成为夫妻,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小林会不会吃醋。”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开始跑,燕七就在后面追。

  他们既然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在路上笑着,跑着,追着,就像是两个孩子。

  快乐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年轻的?

  跑累了,就在树阴里坐下来,买一个烙饼就当午饭吃。

  就算是淡而无味的硬麦饼,吃在他们嘴里,也是甜的。

  郭大路居然已经有好几天没喝酒了,除了他们临走前的那天,南宫丑为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饯行,非但他破例喝了两杯,而且还一定要他们放量喝个痛快,所以他们全醉了。

  燕七微笑道:“我爹爹自己现在虽不能喝酒了,却很喜欢看别人喝。”

  郭大路笑道:“他以前的酒量一定也不错。”

  燕七道:“何止不错,十个郭大路也未必能喝得过他一个。”

  郭大路道:“哈。”

  燕七道:“哈是什么意思?”

  郭大路道:“哈的意思就是我非但不服气,而且不相信。”

  燕七道:“只可惜他现在老了,而且旧伤复发,已有多年躺在床上不能动,否则他不把你灌得满地乱爬才怪。”

  提起了她父亲的病痛,她睛睛里也不禁露出了悲伤之色。

  郭大路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想不到他会让我们走的。”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因为他实在太寂寞,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要我们陪着他。”

  燕七道:“可是他不同,他从不愿为了自己让别人痛苦,无论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都宁可一个人独自忍受。”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显然因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郭大路叹道:“说老实话,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他是个这样子的人。”

  燕七道:“从前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郭大路讷讷道:“你知道,江湖中的传说,将他说得多么可怕。”

  燕七道:“现在呢?”

  郭大路叹息着,道;“现在我才知道,江湖中的那些传说才真正可怕,他居然能忍受了这么多年,就凭这一点,已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了。”

  燕七黯然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已没法不忍受。”

  郭大路道:“幸好他还有朋友,我看到神驼子他们对他的忠实和友情,总忍不住要替他觉得欢喜感动。”

  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想怎么对付他的?”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他们以前也是一心想要来杀他的,可是后来,经过了几次生死缠斗之后,他们才发现他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人,也被他的人格所感动,所以才成了他的朋友。”

  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又有些得意,接着道:“为了他,金罗汉甚至不惜背叛了少林,不惜做一个终生再也见不得天日的叛徒。”

  郭大路道:“人岂非也就因为有这种伟大的感情,所以才和畜生不同。”

  燕七道:“这种感情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它的伟大来。”

  他们说的不错。

  一个人也惟有在生死患难之中,才能显得出他的伟大来。

  南宫丑能博得神驼子他们的友情,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痛,只怕也不是别人能想像得到的。

  若不是在生死关头中,宁愿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别人又怎知人格的伟大?又怎会为了他牺牲一切?

  这其中,当然也有段令人惊心动魄、悲伤流泪的故事。

  这故事已不必再提。

  因为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令人欢乐的故事。

  这世上悲伤的故事已够多。

  已太多。

  ******

  未到黄昏,已近黄昏。

  日色虽已西沉,但碎石路上仍然是热烘烘的,摸着烫手。

  前面的树阴下,有个褴褛憔悴的妇人,手里牵着个孩子,背上也背着孩子,正垂着头,伸出手,站在那里向过路人乞讨。

  郭大路立刻走过去,摸出块碎银子,摆在她手里。

  他从未错过任何一个乞丐,纵然他只剩下这块碎银,也会毫不考虑就施舍给别人。

  燕七看着,温柔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之色。

  她显然也以自己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

  这妇人嘴里喃喃的说着感激的话,正想将银子揣在怀里,有意无意间抬起了头,看了郭大路一眼。

  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立刻发生了种无法描述的可怕变化。

  她那双无神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立刻死鱼般凸了出来,就好像有把刀突然插入了她的心脏。

  郭大路本来还在微笑,但笑容也渐渐冻结,脸上也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失声道:“是你?”

  那妇人立刻用双手蒙住了脸,叫道:“你走,我不认得你。”

  郭大路的表情已由惊骇变为怜惜,长叹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妇人道:“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她虽然想勉强控制住自己,但全身都已抖得像是风中的烛光。

  郭大路的目光垂向那两个衣衫不全、满脸鼻涕的孩子黯然问道:“这是你跟他生的么?他的人呢?”

  妇人颤抖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痛哭道:“他骗了我,骗去了我的私房钱,又和别的女人跑了,却将这两个孽种留下来给我,我为什么这么苦命……为什么?”

  没有人能替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她这种悲惨的遭遇,岂非正是她自己找来的。

  郭大路叹息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燕七慢慢地走过来,无言的握住了他的手,让他知道,无论遇着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总是同样信任他。

  女人所能给男人的,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信任和了解更能令男人感激?

  郭大路猜疑着,道:“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燕七点点头。

  女人对自己所爱的男人,仿佛天生就有种奇妙敏锐的第六感。

  她早已感觉出这妇人和她的丈夫之间,有种很不寻常的关系,再听了他们说的话,那更无疑问了。

  这妇人显然就是以前欺骗了郭大路,将他抛弃了的那个女人。

  郭大路长长叹息,道:“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更没有想到她已变成这样子。”

  燕七柔声道:“她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应该尽力帮助她。”

  这妇人忽然停下哭声,抬起头,瞪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燕七的目光柔和而平静,道:“我是他的妻子。”

  这妇人脸上又起了种奇特的变化,转头瞪着郭大路,诧声道:“你已经成了亲?”

  郭大路道:“是的。”

  这妇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燕七,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恶毒的嫉妒之色,忽然一把揪住了郭大路的衣襟,大声道:“你本来要娶我的,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郭大路动也不动,脸色已苍白如纸,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

  燕七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凝视着这妇人道:“是你离开了他,不是他不要你,以前的事你自己也该记得的。”

  妇人目光更恶毒,狞笑着道:“我记得什么?我只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他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他绝不再娶别的女人。”

  她又作出要流泪的样子,抽动着嘴角,大声道:“可是他却骗了我,骗了我这个苦命的女人,你们大家来评评理……”

  路上已有人围了上来,带着轻蔑和憎恶之色,看着郭大路。

  郭大路苍白的脸又已变得赤红,连汗珠子都已冒了出来。

  但燕七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缓缓道:“他并没有骗你,从来也没有骗过你,只可惜你已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自己也该明白。”

  这妇人大叫大跳,道:“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想活了……我就是死也要跟这狠心的男人死在一起。”

  她一头向郭大路撞了过去,赖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遇见了这种撒泼使赖的女人,无论谁都无法可施的。

  郭大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七沉吟着,忽然从身上拿出了条金链子,递到这妇人面前,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妇人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大声道:“我当然认得,这本来也是我的。”

  燕七道:“所以我现在还给你。只不过希望你知道,为了保存这条金链子,他不惜挨饿挨骂,甚至不惜被朋友耻笑——他这是为了什么,你也该想得到的。”

  妇人看着这条金链子,目中的怨毒之色渐渐变为羞愧。

  她毕竟也是个人。

  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人性的。

  燕七道:“你换了这条金链子,已可好好的做点小生意,好好的养你的孩子。以后你一定还会遇着好男人的,只要你不再欺骗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欺骗你。”

  妇人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转过头,去看她的孩子。

  孩子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撇着嘴想哭,却又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燕七柔声道:“莫忘记你已是母亲,已应该替你的孩子想一想,他将来也会长大的,你应该让他觉得,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母亲而骄傲。”

  妇人颤抖着,突又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道:“老天……老天,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看见他……为什么?”

  这问题也没有人能为她解答,只有她自己。

  你栽下去的是什么样的种子,就一定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

  你栽下去的若是砂石,就永远莫要期望它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

  黄昏。

  夕阳已由绚烂而转为平静。

  郭大路慢慢地走在道上,心情显然也和他脸色同样沉重。

  燕七没有说话,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做人妻子的女人,所最需要了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才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将那金链子赎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七笑了笑,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赎出来。”

  郭大路道:“你没有?”

  燕七道:“刚才我给她的金链子,根本不是你的那条。”

  郭大路愕然道:“不是?”

  燕七微笑着道:“那是梅兰姐妹私下里送给我的贺礼。”

  郭大路道:“那你为什么要拿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七笑道:“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对女人总比你了解得多。”

  郭大路道:“你是说她看到了这条金链子,就会想起我以前对她总算不错,所以才肯放过我?”

  燕七抿嘴笑道:“金链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连你都已经分不清了,又何况她。”

  她笑得很愉快。

  因为这金链子只不过是象征,象征着以前的那一段往事。

  现在他们既已连这金链子都分不清了,显然已将昔日的情感和怨恨全都淡忘。

  无论多大方的女人,都不愿自己的丈夫还将往事藏在心里的。

  郭大路道:“可是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起以前……”

  燕七打断了她的话,道:“她那样子对你,并不是为以前的事,而是因为嫉妒。”

  郭大路道:“嫉妒?”

  燕七道:“也不是嫉妒你,是嫉妒我。看看她自己的日子,再看看我们,她更悔恨自己以前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对自己悔恨的时候,往往就会莫名其妙的对别人也怀恨起来,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一样痛苦。”

  郭大路叹道:“所以她就想破坏我们。”

  燕七道:“她恨你,只不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永远无法再得到你了。”

  郭大路道:“可是她看到了那条金链子时,为什么忽然又变了呢?”

  燕七道:“因为金链子和你不同。”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金链子不但比你好看,而且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

  郭大路道:“是不是因为金链子已经在她的手里了!”

  燕七道:“答对了。”

  世上的确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女人一向只相信自己已拿在手里的东西,就算她明知还有一百条金链子可以去拿,她也绝不肯用手里这一条去换的。

  也没有几个女人肯将自己的金链子,送给丈夫以前的情人。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会这样做。

  她只用一条金链子,已换取了她丈夫对她的信任和感激,也换来了她自己的一生幸福。

  郭大路凝视着他的妻子,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谢谢你。”

  燕七眨着眼,笑道:“谢谢我?……谢谢我那条金链子?”

  郭大路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我谢的是什么?”

  燕七的确知道。

  他感激的当然不是一条金链子,而是她的了解和体谅。

  那比所有的金链子加起还要珍贵得多。

  一个懂得了解和体谅的妻子,永远是男人最大的幸福和财富。

  也永远只有最幸运的男人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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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情人?仇人?



  世上是不是真有天生幸运的人呢?

  也许有,但至少我并没有看见过。

  我当然也看见过幸运的人,但他们的幸运,却都是用他们的智慧、决心和勇气换来的。

  幸运就像是烙饼一样,要用力去揉,用油去煎,用火去烤,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幸运的人就像是新娘子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被人多瞧几眼。

  无论多平凡的人,一旦做了新娘子,就好像忽然变得特别了。

  王动、林太平、红娘子三个人站做一排,盯着燕七,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脸。

  燕七的脸已被看得像是刚摘下的山里红,红得发烫,忍不住垂下头,道:“你们又不是不认得我,盯着我看什么?”

  红娘子嫣然道:“因为你实在已经比以前好看三千六百倍。”

  燕七的脸更红,道:“但我还是我,这一点都没有变。”

  王动道:“你变了。”

  燕七道:“什么地方变了?”

  林太平抢着道:“你以前是我的朋友,现在却已变成我的嫂子,以前你是燕七,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郭太太,这变得还不够多?”

  燕七咬着嘴唇,道:“我还是燕七,还是你们的朋友。”

  红娘子吃吃笑道:“但这个燕七至少已经比以前干净多了。”

  郭大路忍不住插口道:“答对了,她现在每天都洗澡。”

  他的话刚说完,红娘子已笑弯了腰。

  燕七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道:“你少说几句话行不行?又没有人当你哑巴。”

  红娘子失笑道:“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郭大路了。”

  郭大路干咳了两声,挺起胸,道:“其实我现在也变了,你们为什么不看我?”

  王动皱着眉,道:“你什么地方变了?我怎么看不出?”

  郭大路道:“我难道没有变得好看些?”

  王动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摇着头,道:“我看不出。”

  郭大路道:“至少我总也变得干净了些。”

  红娘子忍住笑道:“现在你也天天洗澡?”

  郭大路道:“当然,我……”

  这次,他的话还未说出口,红娘子已又笑得弯下了腰。

  燕七赶紧打岔,大声道:“这地方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林太平抢着道:“谁?”

  燕七眨着眼,笑道:“当然是那个清早起床,就提着花篮上市场的姑娘。”

  红娘子笑道:“这个人当然少不了的。”

  燕七道:“她的人呢?”

  红娘子道:“又上市场去了,但却不是提着花篮,是提着菜篮——因为我们的林大少忽然想吃新上市的油菜炒豆腐。”

  燕七也忍住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这么样懂得温柔体贴。”

  红娘子道:“天生温柔体贴时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一样温柔体贴的。”

  她用眼角瞟着林太平,又道:“那就好像天生有福气的人一样,你说是不是?”

  林太平的脸也红了,忽然大声道:“你们少说几句行不行,我也不会当你们是哑巴的。”

  郭大路悠悠道:“不行,若能少说几句话,就不是女人了。”

  王动道:“答对了。”

  ******

  晚霞满天。

  暮风中又传来悠扬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燕七和红娘子对望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小小姑娘已经从市场回来了。”

  红娘子笑道:“而且,她的花篮里还装满了青菜豆腐。”

  只听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道:“不止油菜豆腐,还有酒。”

  小小姑娘果然已回来了,挽着个竹篮子,站在门口,右手果然还提着一大坛酒。

  她好像已没有以前那么害羞,只不过脸上还是有点发红。

  王动道:“酒?什么酒?”

  小小姑娘嫣然道:“当然是喜酒,我在山下看到他们两位亲热的样子,就知道应该去买些喜酒回来了。”

  燕七眨着眼,道:“是谁的喜酒?是我们的?还是你们的?”

  小小姑娘“嘤咛”一声,红着脸跑了,沿着墙角跑到后院。

  燕七和红娘子都笑得弯下了腰。

  林太平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欺负老实人?”

  王动道:“因为老实人已越来越少,再不欺负欺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不是结论。

  喜事里若没有酒,就好像菜里没有盐一样。

  这句话当然是个很聪明的人说的,只可惜他忘了说下面的一句:肚子里若有了酒,头就会疼的。

  ******

  第二天早上起来,郭大路的头已疼得要命。

  他当然已不是第一个起来的人——他刚刚发现睡觉有时也不能算是浪费光阴。

  他起来的时候,林太平和那小姑娘已经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一样觉得很有趣,很开心。

  春天的花虽已谢了,但夏天里的花又盛开。

  他们站在花丛前,初升的阳光,照着他们幸福而愉快的脸。

  他们也正和初升的太阳一样,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郭大路看着他们,头疼就仿佛已好了些。

  燕七悄悄地走了出来,依偎在他身旁,一只手挽着乌黑的长发,一只手挽着他的臂,目光中也充满了欢愉和幸福。

  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生命实在是值得人们珍惜的。

  过了很久,燕七才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郭大路道:“我在想另外两个人。”

  燕七道:“谁?王动和……”

  郭大路点点头,叹息着道:“我在想,不知要等到哪一天,他们才会这样子亲热。”

  燕七凝视着她的丈夫,良久良久,才柔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郭大路没有说话,在等着听。

  他喜欢听。

  燕七柔声道:“因为你在你自己幸福的时候,还能想到朋友的幸福,因为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你的朋友。”

  郭大路眨着眼,道:“你错了,有时我也会忘记他们的。”

  燕七道:“什么时候?”

  郭大路悄悄道:“昨天晚上……”

  他的话还未出,燕七的脸已飞红,拿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只听林太平笑道:“想不到我们的郭大嫂居然还会咬人的。”

  他们两个人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正在看着这两个人微笑。

  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没有被女人咬过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做男人。”

  林太平道:“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郭大路道:“我这一国的,但你说不定很快也会到我这一国来了。”

  小姑娘的脸也已飞红,垂下头道:“我去准备早点去……”

  郭大路大笑,道:“多准备一点,也好塞住我们的嘴。”

  现在正是早饭的时候。

  ******

  湛蓝色的苍穹下,乳白色的炊烟四起。

  郭大路抬起头,喃喃道:“这地方怎么忽然热闹起来了,是不是又搬来了很多户人家?”

  林太平道:“没有呀!”

  郭大路望着自山坡上升起的炊烟,道:“若没有人家,哪来的炊烟?”

  林太平也在望着炊烟升起的地方,道:“昨天下午我还到那边去逛过,连一家人都没有。”

  燕七沉吟着,道:“就算昨天晚上有人搬来,也不会忽然一下子搬来这么多家。”

  林太平道:“何况,这附近根本连住人的地方都没有。”

  燕七道:“只不过露天下也可以起火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多人到这里来起火呢?难道真闲得没事做了?”

  只听一人缓缓道:“你们在这里猜,猜到明年也猜不出结果来的,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看看。”

  王动正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郭大路第一个迎上去,抢着问道:“你已出去看过了?”

  王动道:“嗯。”

  郭大路道:“烟是从哪里来的?”

  王动道:“火。”

  郭大路道:“谁起的火?”

  王动道:“人。”

  郭大路道:“什么样的人?”

  王动道:“有两条腿的人。”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这样问下去,问到明年也一样问不出结果来的,还是自己出去看看的好。”

  王动道:“你早该出去看看了。”

  富贵山庄的后面是山脊,根本就无路可通,前面的山坡上,竟在一夜间搭起了八座巨大的帐篷。

  帐篷的形式很奇特,有几分像是关外牧民用的蒙古包,又有几分像是行军驻扎用的营帐。

  每座帐篷前,都起了一堆火。

  火上烤着整只的肥羊,用铁条穿着,慢慢地转动。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将已调好的佐料,用刷子刷在羊身上,动作轻柔而仔细,就像是个母亲在为她第———个婴儿洗澡一样。

  烤肉的香气,当然比花香更浓。

  早餐的桌子上也有肉。

  他们刚从外面转丁一圈回来,本该都已经很饿。

  但除了郭大路外,别人却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

  每个人心里都有数,那些帐篷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搭在这里的。

  这些人既然能在一夜间不声不响的搭起八座如此巨大的帐篷来,世上只怕就很少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了。

  燕七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又有麻烦来了。”

  红娘子目中也充满了忧郁之色,道:“而且这次的麻烦还不小。”

  燕七道:“却不知这次的麻烦是谁惹来的?”

  郭大路立刻道:“这次绝不是我的。”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还惹不起这么大的麻烦来。”

  他忽又笑了笑,道:“我这人一向是小麻烦不断,**烦没有。”

  燕七道:“你怎么知道这次麻烦是大是小?”

  郭大路道:“若不是为了件很大的事,谁肯在别人门口搭起这么大的八座帐篷来?”

  燕七道:“但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看不出有什么麻烦。”

  郭大路道:“你看不出?”

  燕七道:“人家只不过是在外面的空地上搭了几座帐篷,烤自己的肉,又没有来惹我们。”

  郭大路道:“你看没有麻烦?”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刚才是谁说又有麻烦来了的?”

  燕七道:“我。”

  郭大路道:“你怎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燕七嫣然一笑,道:“因为这地方太闷了,我想跟你抬抬杠。”

  郭大路道:“我若说没有麻烦呢?”

  燕七道:“我就说有。”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我想不跟你抬杠都不行。”

  燕七笑道:“答对了。”

  一个女人若想找她的丈夫抬杠,每一刻中都可以找得出八次机会来。

  但抬杠有时也不是坏事,那至少可以让看他们抬杠的人心情轻松些。

  所以他们一抬杠,别的人都笑了。

  红娘子笑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人家现在还没有找上我们,我们何必自找烦恼?”

  只可惜现在已用不着他们去找,烦恼已经进了他们的门了。

  门外已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人很高、很瘦,身上穿着件颜色很奇形的长衫,竟是惨碧色的。

  他脸色也阴沉的像是衣裳一样,一双眼睛却黯淡无光,像是两个没有底的洞,连眼白和眼珠都分不出,竟是个瞎子。

  但他的脚步却很轻,就好像在脚底下生了双眼睛,不会踩着石头,更不会掉进洞。

  他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进来,脸色虽阴沉,神态却很悠闲。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阁下是不是来找人的?找谁?”

  碧衫人好像根本没听见。

  郭大路皱着眉,道:“难道这人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

  墙角下的花圃里,夏季的花开得正艳。

  这碧衫人沿着花圃走过去,又走了回来,深深的呼吸着。

  他虽已无法用眼睛来欣赏花的鲜艳,却还能用鼻子来领略花的芬芳。

  也许他能领略的,有眼睛的人反而领略不到。

  他沿着花圃,来回走了两遍,一句话没说,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郭大路松了口气,道:“看来这人也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只不过到这里来闻闻花香而已。”

  燕七道:“他怎么知道这里有花?”

  郭大路道:“他鼻子当然比我们灵得多。”

  燕七道:“但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郭大路笑道:“我又不认得他,我怎么知道?”

  王动忽然道:“我知道。”

  郭大路道:“你知道?”

  王动点点头。

  郭大路道:“你说他是从哪里来的?”

  王动道:“从帐篷里。”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的脸色仿佛很沉重,缓缓道:“因为别的人现在根本已不可能走到这里来,我们也没法子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那八座帐篷已将所有的通路全都封死了。”

  郭大路动容道:“你是说他们在外面搭起那八座帐篷,为的就是不让别的人到这里来,也不让这里的人出去?”

  王动不再开口,眼睛盯着外面的花圃,神情却更沉重。

  郭大路忍不住也跟着他回头瞧了一眼,脸色也立刻变了。

  本来开得正好的鲜花,就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全都枯萎。

  嫣红的花瓣竟已赫然变成乌黑色的,有风吹时,就一瓣瓣落了下来。

  郭大路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放的毒?”

  王动道:“哼。”

  郭大路道:“难道这人是条毒蛇,只要他走过的地方,连花草都会被毒死?”

  王动道:“只怕连毒蛇也没有他毒。”

  燕七道:“不错,我本来以为那无孔不入赤练蛇已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可是他和这个人一比,好像还差了很多。”

  郭大路道:“还差很多?”

  这句话并不是问燕七的,他问的是红娘子。

  红娘子叹了口气,道:“赤练蛇下毒得用东西帮忙,还得下在食物或水里、兵刃暗器上,但这人下毒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仿佛在呼吸间就能将人毒死。”

  郭大路不再问了。

  若连红娘子都说这人下毒的手段比赤练蛇高,那就表示这件事已绝无疑问。

  现在的问题是,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把他们的花毒死?

  这问题还没有答案,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门外又有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很矮、很胖,身上穿着件鲜红的衣服,圆圆的脸上满面红光,好像比他的衣裳还红。

  他也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神情看来也很悠闲。

  这次没有人再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但却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院子里的花反正已全被毒死,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玩出来。这红衣人,居然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在院子里慢慢踱了一圈,就扬长而去,非但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玩一点花样。

  但地上却已多了一圈脚印,每个脚印都很深,就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郭大路叹了一口气,看着燕七问道:“我情愿让大象来踩我一下子,也不愿被这人踩上一脚,你呢?”

  燕七道:“我两样都不愿意。”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这人比我聪明得多了。”

  他并没有笑多久,因为门外已来了个人。

  这次来的是白衣人,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也冷得像冰雪。

  别人都是慢慢地走进来,他却不是。

  他身子轻飘飘的,一阵风吹过,他的人已出现在院子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有一道青虹色的剑光冲天而起,横飞过树梢,一闪而没。

  树上的叶子立刻雪花般飘落了下来。

  白衣人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长袍一展,向上面招了招手,漫天落叶立刻不见了。

  他的人也立刻不见了,就像是突然被一阵风吹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沉声道:“王动王庄主在哪里?”

  两丈外的白杨树下,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褐衣老人,手里拿着张大红帖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

  他们六个人一排站在门口,就好像特地走出来让别人看的。

  褐衣老人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看了过去,才沉声道:“哪位是王庄主?”

  王动道:“我。”

  褐衣老人道:“这里有请帖一张,是专程送来请王庄主的。”

  王动道:“有人要请我吃饭。”

  褐衣老人道:“正是。”

  王动道:“什么时候?”

  褐衣老人道:“就在今晚。”

  王动道:“什么地方?”

  褐衣老人道:“就在此地。”

  王动道:“那方便得很。”

  褐衣老人道:“不错,的确方便得很,王庄主只要一出门,就已到了。”

  王动道:“主人是谁呢?”

  褐衣老人道:“主人今夜必定在此相候,王庄主必定可以看到的。”

  王动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专程送这请帖来?”

  褐衣老人道:“礼不可废,请帖总是要的,就请王庄主收下。”

  他的手一抬,手上的请帖就慢慢地向王动飞了过来,飞得很稳,很慢,简直就好像下面有双看不到的手在托着一样。

  王动又笑了笑,才淡淡地说道:“原来阁下专程送这请帖来,为的就是要我们看看阁下这手气功的。”

  褐衣老人沉下了脸,冷冷道:“王庄主见笑了。”

  王动也沉下了脸,道:“刚才还有几位也都露了手很漂亮的武功,阁下认不认得他们?”

  褐衣老人道:“认得。”

  王动道:“他们是谁?”

  褐衣老人道:“王庄主又何必问我?”

  王动道:“不问你问谁?”

  褐衣老人忽然也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间,瞟了林太平一眼。

  郭大路也不禁跟着看了林太平一眼,这才发现林太平的脸色竟已苍白得全无血色,神情就仿佛王动那次忽然看见天上的风筝一样。

  这些人难道是来找林太平的?

  褐衣老人已走了。

  他走的时候,王动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再问。

  每个人都已看出,今天来的这些人必定和林太平有点关系。

  谁也没有去问他,大家甚至连看都避免去看他,免得他为难。

  郭大路甚至问王动,道:“你说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是哪种气功?”

  王动道:“气功就是气功,只有一种。”

  郭大路道:“为什么只有一种。”

  王动道:“女儿红有几种?”

  郭大路道:“只有一种。”

  王动道:“为什么只有一种?”

  郭大路道:“因为女儿红已经是最好的酒。无论什么东西,最好的都只有一种。”

  王动道:“你既然也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郭大路眼珠子转了转,道:“依我看,最可怕还是刚才那一剑,那简直已经和传说中,能取人首于千里之外的驭剑术差不多了。”

  王动道:“还差得多。”

  郭大路道:“你看过驭剑术没有?”

  王动道:“没有。”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还差得多?”

  王动道:“我就是知道。”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怎么忽然变得不讲理了。”

  王动道:“你几时看见我讲过理?”

  郭大路道:“很少。”

  他们说的当然是,为的只不过是想让林太平觉得轻松些。

  但林太平的脸却还是苍白得全无血色,甚至连一双手都紧张得紧紧握在一起,一个人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大声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没有人开腔,但每个人都在听着。

  林太平看着地上的脚印,道:“这人叫强龙,也正是天外八龙中硬功最强的一个。”

  王动皱眉道:“天外八龙?刚才出现的那三个人全都是天外八龙中的人?”

  林太平道:“全都是。”

  王动道:“是不是陆上龙王座前的天龙八将?”

  林太平道:“天外八龙也只有一种。”

  王动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太平道:“我就是知道。”

  王动看了看郭大路,两个人都笑了,郭大路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而且还的真快。”

  林太平目中却露出了痛苦之色,紧握着双手,来来回回又转了几个圈子,突又停下脚步,大声道:“他们也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这就用不着他们告诉我了,我也知道。”

  林太平盯着他,目光好像很奇怪,道:“你真的知道?”

  郭大路道:“当然。”

  林太平道:“我是谁?”

  这本是最容易回答的一句话,但郭大路反倒被问得愣住了。

  林太平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更痛苦,缓缓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目己都不想知道。”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林太平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手,道:“因为我就是陆上龙王的儿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王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郭大路也怔住,吃惊的程度简直已和他听到燕七是南宫丑的女儿时差不多。

  红娘子勉强笑了笑,道:“令尊纵横天下,气盖当世,武林中谁不敬仰?……”

  林太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大声道:“我!”

  红娘子怔了怔,道:“你?”

  林太平咬着牙,道:“我只希望没有这么样一个父亲。”

  郭大路皱了皱眉,道:“你就算很不满他替你订下的亲事,也不该……”

  林太平突又打断他的话,道:“替我订亲的也不是他。”

  郭大路也怔了怔,道:“不是?”

  林太平目中已有泪盈眶,垂着头,道:“我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离开我们,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郭大路道:“你……你一直跟着令堂的?”

  林太平点点头,眼泪已将夺眶而出。

  郭大路不能再问,也不必再问了。

  他看了看燕七,两个人心里都已明白,像陆上龙王这样的男人,甩掉个女人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被抛弃的女人若是自己的母亲,做儿子的心里又会有什么感觉?

  每个人心里都对林太平很同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同情和怜悯有时也会刺伤别人的心。

  现在能安慰林太平的,也许只有那小小姑娘一个人了。

  大家正想暗示她,留下她一个人来陪林太平,但忽又发现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竟也和林太平差不多。

  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垂着头,咬着嘴唇,连嘴唇都快咬破了。

  这纯真善良的小小姑娘,难道也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太平忽然在喃喃自语,道:“他这次来,一定是要逼我跟他回去——他生怕我会走,所以才先将出路全都封死。”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准备怎样办呢?”

  林太平紧握双拳,道:“我绝不跟他回去,自从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天,我就已没有父亲。”

  他擦干了泪痕,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坚决的表情,看着王动他们,一字字道:“无论怎么样,这件事都和你们没有关系,所以,今天晚上,你们也不必去见他,我……”

  那小小姑娘忽然道:“你也不必去。”

  林太平也怔住,怔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也不必去?”

  小小姑娘道:“因为他要找的不是你。”

  林太平道:“不是我是谁?”

  小小姑娘道:“是我。”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吃惊。

  叱咤一世的陆上龙王怎么会特地来找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这种事有谁相信。

  但看到这小姑娘的脸色,大家又不能不信。

  她就像是已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已不再害羞了,眼睛直视着林太平,缓缓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本来也是个很容易回答的话,但林太平也被问得怔住。

  小小姑娘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缓缓接着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想知道。”

  这句话也是林太平刚说过的,她现在又说了出来,大家本该觉得很可笑。

  可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

  若不是有燕七在旁边,郭大路几乎已忍不住过去握起她的手,问她为什么要如此悲伤,如此难受。

  她还年轻,生命又如此美丽,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林太平已过去握起她的手,柔声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无妨,我只知道,你就是你。”

  小小姑娘就让自己冰冷的手被他握着,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你还是应该问清楚我是谁的?”

  林太平勉强笑了笑,道“好,我问,你究竟是谁呢?”

  小小姑娘闭上眼睛,缓缓道:“我就是你未来的妻子,你母亲未来的媳妇,但却是你父亲以前的仇人。”

  林太平忽然全身冰冷,紧握着的手也慢慢地放开,垂下……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下,仿佛已沉到他冰冷的脚心里,正被他自己践踏着。

  玉玲珑!

  她竟然就是玉玲珑。

  没有人能相信这是真的事,没有人愿意相信。

  这温柔善良纯真的小姑娘,真就是那凶狠泼辣骄横的女煞星?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脸上。

  她垂着头,发已凌乱,心也似已碎了。

  郭大路心里突也不禁有了怜悯之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他母亲选中的媳妇,却是他父亲的仇人?世上哪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他当然也知道这绝不是开玩笑,但却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

  玉玲珑笑得更凄凉,黯然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可惜世上有些事就偏偏是这样子的。”

  郭大路道:“我还是不信。”

  玉玲珑垂着头,道:“陆上龙王和我们玉家的仇恨,已积了很多年,二十年前就发过誓,一定要亲眼看到玉家的人全都死尽死绝。”

  郭大路失声道:“你父亲是不是他……”

  他不敢问出来,因为如果王玲珑的父亲真是死在陆上龙王的手里,杀父的仇恨,就没有别的人能够解得开了。

  玉玲珑却摇了摇头,道:“我父亲倒不是死在他手上的。”

  她目中又露出了怨恨之色,冷冷接道:“因为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再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郭大路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你母亲……”

  玉玲珑道:“我母亲不姓玉,姓卫。”

  郭大路道:“姓卫?难道是林夫人的姐妹?”

  玉玲珑点点头,道:“就因为这关系,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母亲,但他却不知道那时我母亲腹中已有了我,我还是姓玉的。”

  郭大路叹道:“后来他当然已知道有你这么样一个人了。”

  玉玲珑道:“所以我一直都在躲着他,他在北边,我就不到北边来,他在南方,我就不到南边去。他的名气比我大,我躲他,总比他找我容易。”

  郭大路苦笑着喃喃道:“我早就说过,一个人太有名,也不是件好事。”

  玉玲珑道:“也并不太坏。”

  郭大路道:“其实,你母亲本不该让你成名的,你若果真的是个很平凡的小姑娘,他也许就永远找不到你了。”

  玉玲珑咬牙道:“那么样的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郭大路道:“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那么样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玉玲珑道:“但我们玉家从来没有那样的人,玉家的名声也不能从我这一代断绝。”

  郭大路道:“现在你母亲呢?”

  玉玲珑默然道:“已经在去年去世了。”

  她咬着嘴唇,道:“她临死的时候,还怕陆上龙王放不过我,所以特地去找她的妹妹……”

  郭大路道:“是她去找林夫人的?”

  玉玲珑点了点头,道:“她希望林夫人能够化解开我们两家的冤仇,只可惜,林夫人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她才将你许配给她的独生子,希望你们两家的怨仇,能从这婚事中化解。”

  玉玲珑道:“我想她一定是这意思。”

  郭大路用眼角瞟着林太平长叹道:“只可惜她的儿子,却不明白母亲的好意。”

  玉玲珑凄然笑道:“下一代的人,总是不能了解上一代的好意,就连我一样,我本来也一样不愿做他们林家的媳妇。”

  她不敢去看林太平,但她的眼波还是情不自禁,向林太平瞟了过去。

  林太平整个人都似已冰冷僵硬,忽然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我?”

  玉玲珑笑得更凄凉,幽幽道:“你不明白?”

  林太平大声道:“我当然不明白。”

  玉玲珑咬着嘴唇,勉强忍耐着,不让眼泪流下,又问了一句:“你真不明白?”

  林太平道:“不明白!”

  玉玲珑身子突然颤抖,嘶声道:“好,我告诉你,我这么做,只为了我跟你说过,总有一天,要让你求我嫁给你的。”

  林太平胸口像是忽然被人重重一击,连站都已无法站稳。

  玉玲珑自己也像是要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太平才咬着牙,一字字道:“现在我已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忽然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门里。

  “砰”的,门关起。

  玉玲珑也并没有再看他,但眼泪却已悄悄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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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回 人就是人



  为什么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出奇的沉闷平静了

  晴空如洗,一碧万里。

  没有暴风雨。

  暴风雨在人们的心里。

  只有这种暴风雨引的灾祸,才是最可怕的。

  走廊下静得可以听见王动在屋子里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很沉重,竟似已睡着了,能在这种时候睡着的人,真有本事。

  郭大路和燕七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新婚夫妻的行动,在别人眼中看来总好像有点神秘。

  只有红娘子陪着玉玲珑,两个寂寞的人,两颗破碎的心。

  玉玲珑痴痴的望着远方,远方什么都没有,她眼下也什么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

  红娘子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刚才在说谎。”

  玉玲珑茫然道:“说谎?”

  红娘子道:“你这次来找他,并不是为了要报复,并不是为了要他跪着求你。”

  玉玲珑道:“我不是?”

  红娘子道:“以前你也许不愿做林家的媳妇,但现在却已愿意做林太平的妻子,我看得出。”

  她长长叹息着,道:“但我却不懂,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玉玲珑咬着嘴唇,道:“你既然看得出,他也应该看得出。”

  红娘子叹道:“你还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他这种男人,他看来虽柔弱,其实却比谁都刚强。”

  玉玲珑道:“哦?”

  红娘子道:“但最刚强的人,有时也往往是最脆弱的人,别人只要有一点点地方伤害到他,他的心就会碎了。”

  王玲珑道:“你认为我伤害了他?”

  红娘子道:“你不该对他那样说的,你应该老实告诉他,现在你对他的情意,让他知道你的真心,他才会以真心待你。”

  玉玲珑凄然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本来也想这么样做的,可是……”

  她垂下头,垂得很低,轻轻的接着道:“现在无论怎么样做,都已太迟了……”

  红娘子看着她,目中充满了怜惜的同情,仿佛已从这倔强孤独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不错,现在已太迟了。

  机会一错过,是永不会再来的。

  红娘子勉强笑了笑,道:“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也许你应该对他用点手段,对付男人,有时是要用些手段的,只要他娶了你,你就是林家的媳妇,陆上龙王想必也不会……”

  玉玲珑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已有我的打算,无论如何,陆上龙王也是个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怕他?”

  她神情虽然仍很悲伤,但目中已充满丁倔强自傲的表情。

  她本就是个不肯低头的人。

  红娘子垂下头,知道自己的确已不必再说了,也不能再说下去。

  玉玲珑忽又握起她的手,柔声道:“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一样感激你的好意。”

  红娘子道:“我也知道。”

  玉玲珑道:“但你却有件事不懂。”

  红娘子道:“你说。”

  玉玲珑望着王动的窗口,轻轻地问道:“你的确很能了解别人,但却为什么好像偏偏不能了解他呢?”

  红娘子笑了笑,也笑得很凄凉,过了很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人,否则现在又怎么睡得着呢?”

  王动真的睡着了么?

  屋子里为什么忽然没有了他的呼吸声?

  ******

  陆上龙王斜倚在他的虎皮软榻上,盯着王动,就像要在他脸上钉出两个洞来。

  连王动自己都觉得脸上似已被钉出两个洞来。

  他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眼睛,从来未看见过这么样的人。

  他想像中的陆上龙王,也不是这样子的。

  陆上龙王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然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很雄壮,紫面长髯,狮鼻海口,也许已满脸白发,但是腰干还是挺得笔直,就好像你在图画中看到的天神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也一定像是洪钟巨鼓,可以震得你耳朵发麻,等到他怒气发作时,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远远离开他。

  王动甚至已准备好来听他发怒时的吼声。

  可是他想错了。

  他一看到陆上龙王,就知道无论谁想激起他的怒火,都很不容易。

  只有从不发怒的人,才真正可怕。

  他脸色是苍白的,头发很稀胡子也不长,须发都修饰得光洁而整齐,一双手也保养得很好,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杀过人的。

  他穿着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已不必再用华丽的衣着和珍贵的珠宝来炫耀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王动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站起来,无论谁进来他都不会站起来。

  无论谁都不会怪他失礼。

  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这纵横天下,傲视武林的当世之雄,竟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

  巨大的帐篷里,静寂无声,除了他们两个人外,也没有别的人。

  王动已进来很久,只说了四个字:“在下王动。”

  陆上龙王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但王动并没有这么想。

  王动知道他必定是要拿定主意后才开口。

  有种人是从来不会说错一句活,他显然就是这种人。

  奇怪的是,这种人偏偏通常是说错一万句话也没关系的。

  王动在等着,站着在等。

  陆上龙王终于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狼皮垫,道:“坐。”

  王动就坐下。

  陆—亡龙王又指了指皮垫旁的小几上的金樽,道:“酒。”

  王动摇摇头。

  陆上龙王目光灼灼,道:“你只和朋友喝酒。”

  王动道:“有时也例外。”

  陆上龙王道:“什么时候?”

  王动缓缓道:“想敷衍别人的时候,但我并不想敷衍你。”

  陆上龙王道:“为什么?”

  王动道:“我从不敷衍值得我尊敬的人。”

  陆上龙王盯着他,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来早了。”

  王动道:“我本不是来喝酒的。”

  陆上龙王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当然不是。”

  他端起面前的玉杯,缓缓啜了一口,目光突又刀锋般转向王动,道:“你在看我的腿?”

  王动道:“是。”

  陆上龙王道:“你一定在奇怪,有谁能够砍断我的腿。”

  王动道:“是。”

  陆上龙王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王动道:“不想。”

  陆上龙王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无论他是谁,现在想必都早已经死了。”

  陆上龙王忽又笑了笑,道:“看来你并不是多话的人。”

  王动道:“我不是。”

  陆上龙王道:“我喜欢说话少的人,这种人说出的话,通常比较可靠。”

  王动道:“通常都是的。”

  陆上龙王道:“好,现在你不妨说出你是想来干什么的了。”

  他不等王动开口,突又冷冷道:“最好只用一句话说出来。”

  王动道:“你不能杀玉玲珑。”

  陆上龙王沉下了脸,道:“为什么不能?”

  王动道:“你若想叫林太平活下去,就不能够杀玉玲珑。”

  陆上龙王道:“我若杀了玉玲珑,林太平就会为她死?”

  王动道:“你不信?”

  陆上龙王道:“你信?”

  王动道:“我若不信,就不会来。”

  陆上龙王道:“你相信世上有肯为别人死的人?”

  王动道:“不但有,而且很多。”

  陆上龙王道:“说两个给我听。”

  王动道:“林太平,我。”

  陆上龙王笑了。

  王动道:“你不信?”

  陆上龙王道:“你信?”

  王动道:“你不妨和我打赌。”

  陆上龙王道:“赌什么?”

  王动道:“用我的了条命,赌玉玲珑的一条命。”

  陆上龙王道:“怎么赌?”

  王动道:“林太平若不愿为玉玲珑死,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陆上龙王道:“否则呢?”

  王动道:“你就可以走了。所以无论输赢,你都毫无损失。”

  陆上龙王冷笑道:“毫无损失?……这么想的人,一定还有两条腿。”

  王动道:“我就是被人砍断一条腿,也只会去找他,不会去找他的女儿。”

  陆上龙王目光更锋利,又看了他很久,才缓缓道:“你能证明林太平肯为她死?”

  王动道:“我不能,你能。”

  他慢慢地接着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

  果然又有人来了。来的不是林太平,是红娘子、郭大路和燕七。

  他们进来的时候,王动已不在这帐篷里。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和王动刚才同样惊异——无论谁也想不到陆上龙王会是这么样一个人。

  他们来的目的也和王动一样,因为他们对朋友也同样有情感和信心。

  “信心”确实是样很神奇的东西,好像永远都不会令人失望的——友情也一样。

  林太平并没有令他们失望。

  陆上龙王斜倚在虎皮软榻上,看着林太平。

  这是他亲生的儿子,他的独生子,他已将近有十五年未曾见过他。

  可是他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好像和看着王动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手,指了指王动刚才坐过的狼皮垫,道:“坐。”

  林太平没有入座。

  他的身子已僵硬,冷而僵硬,但他的眼睛却仿佛是潮湿的。

  他对着的,是他的父亲,十五年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

  他眼泪还未落下,已很不容易。

  陆上龙王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眼角却似忽然多了几条皱纹,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长大了,而且看来很有自己的主意。”

  林太平的嘴还是闭得很紧。

  陆上龙王道:“你若不愿说话,为何要来?”

  林太平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知道你从来不愿听废话。”

  陆上龙王道:“是的。”

  林太平道:“你是不是一定要玉家的人全都死尽死绝?”

  陆上龙王道:“是的。”

  林太平道:“现在玉家已只剩下一个人。”

  陆上龙王道:“是的。”

  林太平的手也已握紧,一字字道:“你若杀了她,我也一定要杀一个林家的人。”

  陆上龙王沉下了脸,道:“你要杀谁?”

  林太平道:“我自己。”

  陆上龙王盯着他,眼角的皱纹更深。

  这是他的儿子,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这少年身体里活着的血,也和他是一样的,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

  谁也不能改变这事实,连他自己都不能。

  陆上龙王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林家人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

  林太平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说。”

  他忽又接着道:“我也知道她和你并没有仇恨,甚至从来没见过你。”

  陆上龙王道:“她又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她活下去?”

  林太平道:“因为她活下去,我才活下去。”

  陆上龙王道:“你们的情感已如此深?”

  林太平咬着唇,道:“本来我也不知道的……”

  陆上龙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

  林太平道:“你要杀她的时候——你杀了她你真的会很愉快?”

  陆上龙王沉默着。

  林太平道:“你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但我却可以保证,你杀了她之后,一定比不杀她时更难受。”

  陆上龙王沉着脸道:“你真的甘心为她死?”

  林太平道:“死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陆上龙王道:“她呢?她是不是也肯为你做同样的事?”

  林太平沉默着。

  陆上龙王道:“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林太平缓缓道:“那也许因为他们家的人,并没有要杀我,并没有将你们上一代的仇恨,算在我们下一代人的身上。”

  陆上龙王目光闪动,突然道:“好,我答应你,可是我有条件。”

  林太平道:“什么条件?”

  陆上龙王道:“她若也肯为你牺牲自己,那就证明你们的情感已足够深厚,我就让她走。”

  林太平道:“否则呢?”

  陆上龙王冷冷道:“否则你就该明白,她根本不值得你为她死。”

  林太平的手握得更紧,道:“你难道是在跟我赌?用她的命来赌?”

  陆上龙王道:“这至少赌得很公平,因为无论胜负都由她自己来决定。”

  林太平道:“我怎知是否公平?”

  陆上龙王道:“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的,但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林太平在听着。

  陆上龙王道:“未到胜负之前,你绝对不插手——无论谁都不能插手。”

  他目光如刀锋,一字字接着道:“否则这场赌就算你们输了。”

  帐篷后垂着重帘,暗得很,从外面根本无法看到里面来。

  但帘内的人,却可以看得见前面发生的事。

  王动、红娘子、郭大路、燕七都已在这里,也已听到林太平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他们觉得很安慰,因为林太平并没有令他们失望。

  可是玉玲珑呢?

  现在不但她自己的性命,已被她自己捏着,连林太平的性命都已被她捏在手里。

  这也是林太平自己下的决定,显然他对她也同样有信心。

  她会不会令他失望?

  他们听到陆上龙王又在问:“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太平的回答很简单:“那已是以前的事了,我就算知道,也已忘了。”

  陆上龙王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使你能如此信任她?”

  林太平道:“她用了很多种手段,但有效的却只有一种。”

  陆上龙王道:“哪种?”

  林太平道:“她说了真话。”

  他一字字缓缓接着道:“她本不必说的,也没有人逼她,可是她说了真话。”

  也不知为了什么,听了这句话,红娘子的头忽然垂下。

  然后林太平也走了进来,看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他的朋友也没有令他失望。

  八个人静静地站在帐篷前,冷静得像是八个石头人。

  这正是陆上龙王座前的天龙八将,其中无论任何一个人,都足以威震一方。

  但玉玲珑的眼睛里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

  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卖花女的青布裳,昂着头,从他们之间走过去,走入帐篷。

  她脸色很平静,但目中却充满了决心。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上龙王。

  陆上龙王并没有让她坐,但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却极锋利。

  玉玲珑也没有等他开口,放大声道:“你知道我是谁?”陆上龙王点点头。

  玉玲珑道:“我已是玉家最后的一个人,你只要杀了我,就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陆上龙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那并不是我的心愿。”

  玉玲珑道:“不是?”

  陆上龙王淡淡道:“那不过是我说过的一句话。”

  玉玲珑道:“你说的每句话都已做到。”

  陆上龙王道:“还未做成的只有这一句。”

  玉玲珑道:“你现在也许很快就会做到了。”

  陆上龙王道:“也许?”

  玉玲珑道:“也许的意思就是说不定。”

  陆上龙王道:“你难道还敢和我交手?”

  玉玲珑冷笑道:“为什么不敢,难道你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她不让陆上龙王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无法照顾,再了不起也有限得很。”

  陆上龙王居然并没有被激怒,淡淡道:“他们能照顾自己。”

  玉玲珑冷笑道:“那是他们的事,你呢?你有没有尽到你的责任?世上做父亲和丈夫的人,若都跟你一样,女人和孩子只怕就已快死光了。”

  陆上龙王的脸终于沉了下去,沉声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玉玲珑道:“我只是提醒你,你还有个妻子和儿子,你最好莫要忘记他们,因为他们也并没有忘记你。”

  陆上龙王冷冷道:“现在你已经提醒过了。”

  玉玲珑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该说的话,我也全都说完了。”

  她忽然挺起胸,双手抱拳,道:“请。”

  她明知自己面对的是天下无敌的陆上龙王,明知帐外还有威震八方的天龙八将在等着,可是她神情却丝毫没有畏惧。

  她身上虽然纤弱苗条,但却充满了决心和勇气,此刻这一挺胸抱拳,居然已隐隐有和陆上龙王分庭抗礼的气势。

  陆上龙王忽然笑了笑,道:“你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

  玉玲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出这句话,还是回答道:“十七。”

  陆上龙王道:“你从几岁开始练武的?”

  玉玲珑道:“四岁。”

  陆上龙王冷笑道:“你只不过练了十三年武功,就已敢来与我交手?”

  玉玲珑也冷笑着道:“我就算只练过一天武功,也一样是要来跟你一较高低。我们玉家的人不论武功比得上你,骨头总是硬的。”

  陆上龙王突然纵声长笑,道:“好,好硬的骨头,好大的胆子。”

  长笑声中,他身子忽然从斜榻上腾空而起,就像是下面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托着他似的。

  玉玲珑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她认得出这一招是传说中“天龙八式”里的第一式“潜龙升天”。

  但她却从未想到世上真的有人能将轻功练到这样的火候。

  谁知陆上龙王身子腾空,居然还能开口说话,沉声道:“小心你的左右青灵穴。”

  这“青灵穴”在两肱内侧之下,约三分之一处,若被点中,肩膀不举,不能带衣。

  但你若不将双臂举起,别人也根本无法点中你这两处穴道。

  玉玲珑冷笑,在心里想:“我就算不是你的敌手,但你若要点中我的青灵穴,只怕还不容易。”她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将双臂举起。

  以陆上龙王的身份地位,既然已说明要点她的青灵穴,自然绝不会再向别处下手。

  就在这时,陆上龙王的人忽然间已到了她面前,一股强劲的风声,震得她衣襟飘飘飞起。

  她身子一转,刚想借势将这一股力量化开,只听“啪,啪”两响,左右肩井穴已被拍住,两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

  再看陆上龙王,不知何时已又躺在那软榻上,神态还是那么悠闲,谁也看不出他刚才曾经出过手的。

  ,

  玉玲珑急得脸都红了,大声道:“你点的是我的肩井穴,不是青灵穴。”

  陆上龙王淡淡道:“这倒用不着你提醒,肩井穴和青灵穴,我倒还分得出。”

  五玲珑道:“想不到你这么大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也不算数。”

  陆上龙王道:“我几时说过要点你的青灵穴?”

  玉玲珑道:“你刚才明明说过。”

  陆上龙王道:“我只不过要你留意而已,和人交手时,身上每一处穴道都该留意的。”

  他淡淡接着道:“何况武功一道,本以临敌应变、机智圆通为要,我点不中你的青灵穴,自然就只好点你的肩井穴,反正你两条手臂还是一样无法举起,我又何苦要点你青灵穴?你若连道理都不懂,就算再练一百三十年,也一样无法成为高手的。”

  他娓娓说来,就好像师傅在教训徒弟、父叔在教导子侄。

  玉玲珑气得一张脸又由红变白,咬着牙道:“好,你杀了我吧。”

  陆上龙王道:“你不服气。”

  玉玲珑道:“死也不服。”

  陆上龙王道:“好。”

  好字出声,只听“嗤”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手中发出,打在她神封穴上。

  玉玲珑只觉一股力量自胸口通达四肢,两条手臂立刻可以动了。

  隔空打穴,已是江湖中极少见的绝顶武功,想不到这陆上龙王竟能隔空解穴。

  玉玲珑咬了咬牙,虽然已明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也已准备拼了。

  谁知她身子刚掠起,一招还未使出,忽然觉得一阵暖风吹过,左右青灵穴上麻了麻,整个人又落在地上,两条手臂又无法举起。

  再看陆上龙王,已又躺回软榻,神情还是那么悠闲,就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玉玲珑面如死灰。

  她就算再骄傲,现在也已看出,陆上龙王若要取她的性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那一身也曾震惊过很多人的武功,到了陆上龙王面前,竟变得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陆上龙王看着她,淡淡道:“现在你服不服?”

  玉玲珑长长吸进口气,道:“服了。”

  她突又冷笑,很快的接着道:“但我服的只是你的武功,不是你的人。”

  陆上龙王道:“哦?”

  玉玲珑道:“你的武功纵然天下无敌,但你的人却是个气量偏狭的小人,你就算把我们玉家的人全都挫骨扬灰,也没有人会服你。”

  陆上龙王沉下了脸,道:“小姑娘好利的嘴,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玉玲珑冷笑道:“我为什么不敢?连死我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陆上龙王目光闪动,喃喃道:“不错,一个人若已明知自己必死无疑,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什么话不敢说的?”

  他嘴角忽又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接着道:“但我若答应不杀你又如何?”

  玉玲珑怔了怔,道:“你……你说什么?”

  陆上龙王道:“我非但不杀你,而且绝不伤你毫发,你我两家的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玉玲珑道:“真……真的?”

  陆上龙王道:“我说的话,几时有过不算数的?”

  玉玲珑忽然觉得身子发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刚才面对空前未有的强敌,明知必死,却还是昂然无惧。

  但现在别人已答应不杀她,她两条腿反而软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本来是不想死的。

  一个人只要还能活得下去,又有谁还真的想死呢?

  陆上龙王锐利的目光,似已看透了她的心,慢慢地接着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刻就让你走,从此绝不再找你。”

  玉玲珑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陆上龙王道:“只要你从此不提你和我儿子订下的那门亲事,从此不再见他。”

  玉玲珑的脸色又变了,颤声道:“你……你要我从此不再见他?”

  陆上龙王道:“从今以后,你只当世上根本没有他这么样一个人,只当从来没有见过他,你一样还是能活得很好的。”

  他忽又笑了笑,淡淡道:“世上的男人很多,你说不定很快就会忘了他。”

  玉玲珑脸色苍白,身子又开始颤抖,道:“我若不答应呢?”

  陆上龙王悠然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你死了之后,岂非还是一样见不到他?”

  玉玲珑慢慢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一样……绝不一样。”

  陆上龙王道:“有什么不一样?”

  玉玲珑凄然一笑,道:“你不会懂的,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她笑得虽凄凉,但目中却又仿佛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幸福之意。

  因为她已爱过。

  这种感觉既没有任何事能代替!也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无论她爱的是苦是甜,至少已比那些从未爱过的人幸福得多。

  陆上龙王看到她面上的表情,自己的脸色似已变了,忽然从金樽旁的一只碧玉壶中,倒出了一杯惨碧色的酒,沉声道:“你若真的不答应,就将这杯酒喝下去,从此也不再有烦恼。”

  玉玲珑盯着这杯毒酒,一字字道:“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

  陆上龙王道:“什么事?”

  玉玲珑目光凝视到远方,道:“我绝不能忘记他,也绝不会忘记他,我无论是死是活,我心里总有他,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也拿我没办法。”

  她忽然冲出,将那杯毒酒喝下。

  然后她的人也立刻倒下。

  可是她的嘴角,却还是带着那种神秘的、幸福的微笑。

  因为她知道,此后无论是天上地下,都没有人再能要她忘记他了……

  陆上龙王似已怔住。

  世上居然真有这种人,这种情感,这的确是他永远不能了解的。

  林太平已冲了过去,扑倒在玉玲珑身上。

  陆上龙王没有去看他,已不忍再去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太平才站起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睛里却满是血丝,瞪着他,嗄声道;“你答应过我的……”

  陆上龙王只长长叹息了一声,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太平道:“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做得很公平,但现在……”

  陆上龙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这并不公平,但世上不公平的事本就很多,一个人若想活下去,就应该学会忍受这种事。”

  林太平道:“我学不会,永远都学不会……”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也变得很神秘,很奇特,嘴里甚至也露出一丝和玉玲珑同样的微笑,慢慢地接着道:“我只知道世上绝没有人能要她忘记我,也绝没有人能要我忘记她……”

  听到这句话,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郭大路的热泪已忍不住泉水般夺眶而出。

  他了解这种人,了解这种情感。

  他知道林太平也不想活了,忍不住跳了起来,就要冲出去。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王动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再等一等。”

  郭大路嗄声道:“现在还等什么?”

  王动的眼睛里发着光,道:“再等一等你就会知道的。”

  但就在这时,林太平已将桌上的那壶毒酒,全都喝了下去。

  “我也答应过你,你若杀了她,我也一定要杀一个林家的人。”

  他杀了他自己。

  他也倒了下去,倒在玉玲珑身上。

  两个人的嘴角,都带着同样的微笑,笑得幸福而神秘……

  郭大路眼睛都红了,正想一把揪住王动,问他为什么要他等?

  但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神秘而动人的声音:“你输了。”

  一个人忽然已出现在帐幕里,长身玉立,风华绝代,赫然竟是林太平的母亲“卫夫人”。

  她嘴角竟也带着同样神秘的微笑。

  郭大路又怔住。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怎么还笑得出?

  陆上龙王脸上的表情也很奇特,也不知是愉快?还是痛苦?是得意?还是失望?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长叹道:“不错,我输了。”

  卫夫人道:“现在你总该相信,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都是为自己活着的,现在你总该知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比生命更重要。”

  陆上龙王垂下头,忽又笑了笑,道:“总算我知道得还不太迟。”

  卫夫人凝视着他,柔声道:“还不太迟?”

  陆上龙王也抬起头,凝视着她,道:“不迟。”

  两个人目光中忽然都闪出一种神秘的情感,忽然相视一笑。

  他们多年的误会和恩怨,就仿佛都已在这一笑之中,化作了春风。

  本就是刻骨难忘的人,她对他还有什么不能原谅,不能了解的事呢?

  可是她的儿子……

  陆上龙王眼睛还在凝视着她,微笑着道:“他已喝下了他们一生中最苦的一杯酒,现在你已不妨给他们喝些甜的。”

  卫夫人柔声道:“大家都应该喝些甜的了……”

  她忽然回头向垂帘中的郭大路他们一笑,道:“现在你们总该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还不出来喝一杯甜酒?”

  郭大路还不明白,燕七却已明白了。

  燕七道:“第一个跟陆上龙王赌的,并不是王老大,是卫夫人。”

  王动道:“为了她儿子一生的幸福,所以她才不惜去找陆上龙王赌。”

  燕七道:“她的赌法也跟我们一样,她知道世上有很多人都可以为别人牺牲他自己的,所以她赢了。”

  她凝视着郭大路,目中也充满了温柔之意。

  郭大路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错,明白这道理的人,永远都不会输的。”

  王动道:“陆上龙王给他们喝的那杯酒,当然绝不是真的毒酒。”

  当然不是。

  因为林太平和玉玲珑现在已站了起来,正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现在世上已绝没有任何人再能拆散他们了,因为他们有勇气喝下他们生命中最苦的那杯酒。

  是苦酒,但却不是毒酒。

  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神秘的酒,能让你逃避这尘世片刻,然后再复活?

  你知不知道世上本就有很多神秘的事,是特地为了真心相爱的人而存在的?

  郭大路转向王动。道:“你刚才拉住我,难道你早已知道那不是毒酒?”

  王动道:“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没有一个做父亲的人,能忍心毒死自己的儿子,我相信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人性。”

  郭大路道:“你有信心?”

  王动道:“有。”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你也永远不会输了。”

  垂帘后已只剩下红娘子和王动。

  红娘子垂着头,道:“他们都在外面等你,你还不出去?”

  王动道:“你呢?”

  红娘于道:“我……我不配跟你们在一起。”

  王动道:“为什么不配?”

  红娘子目中已有了泪光,垂着头道:“因为我也跟陆上龙王一样,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情感,是用不着用任何手段的,你若要得到别人的情感,只有用自己的真情去换取,绝没有第二种法子。”

  王动道:“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红娘子点点头。

  王动道:“你现在知道总算还不太迟。”

  红娘子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目中充满了希望,道:“现在还不太迟?”

  王动也在凝视着她,声音也变得非常温柔,柔声道:“不迟,只要你真的能明白这道理,永远都不会太迟的。”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所以现在我们也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喝杯甜酒,我们的苦酒也已喝得太多了。”

  酒是甜的,甜而美,只有禁得住考验,受得住打击的人,才能喝到这种酒。

  也只有他们才配喝。

  ******

  陆上龙王金樽在手,看着他的儿子和媳妇,道:“我亏待了你们,我应该补偿,随便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

  林太平道:“我们不要。”

  陆上龙王道:“为什么不要?”

  林太平道:“因为我们要的,没有人能给我们,你也不能。”

  陆上龙王道:“我也不能给你们,谁能给你们?”

  林太平眼睛里发着光,道:“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己。”

  陆上龙王道:“你们究竟要什么?”

  林太平道:“我们要的,现在我们已经有了。”

  他握住他妻子的手,充满了幸福和满足。因为他要的是自由、爱情和快乐,现在他全都得到。

  这绝不是别人赐给他们的,也绝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们。

  你若也想要自由、爱情和快乐,就只有用你的信心、决心和爱心去换取,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别的法子。

  绝对没有。就因为他们明白这道理,所以他们才能得到。所以他们永远都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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